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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女生小说 -> 盛唐绝唱-> 【第21章·玲珑骰子安红豆】① 【第21章·玲珑骰子安红豆】①
- 麟德殿是一座构造十分复杂的宫殿,向来作饮宴、接见外国使臣等用,由前、中、后三座大殿聚合相连而成。中殿为麟德殿正殿,上下两层,二楼东西两边各有一弧形飞桥,通向两座建立在三丈高台基之上的小方亭。前殿与中殿之间有一条长长的过道,通东西二门,门外各有一长廊,自台基向下绵延数丈,穿一矩亭,出矩亭之后,两条长廊均向南一拐,西者又接一矩亭,亭连学士院外墙,东者接会庆亭。两座矩亭面北则各自向上延伸一座架空长廊,直通后殿两侧的郁仪楼和结邻楼,从而将中殿与方亭环绕在内。整座麟德殿重重叠叠,气势宏伟,遥遥一望,巍峨而壮丽。
是夜,虽已入秋,仍有些暑热迟迟不走,带着几分蒸笼般的气闷,凝结在麟德殿外。李显将家宴设立在结邻楼内,四面将窗尽数打开,夜风畅通无阻。
此番家宴十分随意,李显与李旦在东侧最为通风之处相对而坐,五兄弟则与温王一同位于西侧,三三相对而坐,两辈之间各自为政,言笑晏晏,觥筹交错。
李显一见到李旦,本来便浅的一些怀疑便尽释了。他这性格绵软又温和的幼弟啊,当初见自己回来,便十分固执地要让出太子之位,阿娘未有定夺,他便茶饭不思,而当自己终于重登太子之位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赶紧吃点东西,却是双眸含泪地来找自己,对自己说:“若不是你鬓角的白发太过刺眼,我便以为,你我还是少年。”
他怎么可能会背叛自己呢。怎么一坐上皇位,自己也多疑起来了呢。
可是制书已下,帝王不能朝令夕改,只好先让几位侄儿出去走走,过几年便把他们都叫回来吧。
李旦得知太子谋反,又见李显下此制书,便心知阿兄起疑了,此番入宫谢恩,本想看看阿兄对自己到底起疑到什么地步。可一见李显眼含愧色,他心中的那一点失落和委屈,也全数消散了。
他们这一对兄弟在母亲对权力的渴望之下,受了太多的苦,本是同根而生,同病相怜,何必学魏文帝相煎太急?他们又都多大了,此生又剩多少日子,何苦都拿来算计,算计的还是彼此仅剩的骨肉至亲?
李显和李旦这一边开始回忆起幼年趣事,怀念那些已经逝去的人们,年轻一辈那边见长辈们果真不管,早已喝开了,唯有李成器时不时地稍加制止一番,又紧接着被李显遥遥拦下。
李成器自是十分无奈,可见弟弟们已褪去了被外放的郁结,各自畅快地笑着,心中便是一软,只好随他们去。转眼一瞥,见三弟眸光深邃而莫测,举杯而笑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他不觉想起了方才一幕。
那时他们正跟着圣人和阿耶向麟德殿走来,迎面碰上一位体魄壮健的中年宦官。那宦官名为杨思勖,圣人十分器重他,竟对他松垮不整的领口视而不见,还谈笑了好几句,仿佛他曾立下过什么汗马功劳。杨思勖看起来性格十分粗犷,有些胡人的蛮,心却细也实在,受到圣人如此恩宠,走路都有些飘,竟没迈几步,就撞上了三郎。
三郎一脸怔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了杨思勖,站直了冲圣人行礼。
圣人只哈哈一笑,还为杨思勖向三郎求了情,三郎怎敢托大,自是笑道:“侄儿有福气,能与杨内侍不撞不相识。”
众人又是一笑,至此拜别分道。三郎向来噙着浅笑的唇角便开始溢出几分深沉,情绪也有些不对,似在……发怒。
又过了一会儿,老少两边都有写微醺,三郎才起身走到自己身边,说自己有些酒醉,要出去走走。李成器抬头见弟弟目光坚定,不觉又想起不久之前,五郎随他自乾陵回来后,便哭诉了萧江沅的死讯。
当时三郎没有制止,没有否认,没有解释,却也没有一丝悲伤之色,只是怒意极盛,正如此时此刻。
李成器只得低声一叹,道:“快去快回。”
李隆基见大哥心照不宣,便点了点头,又向李显和李旦长揖一拜,才无声地退下。
他顺着结邻楼南下的长廊快步下楼,心跳越来越快。刚到矩亭,他便转身朝通向前殿和中殿的长廊一拐,却只走了几步,就抬腿一翻栏杆,向结邻楼台基与方亭台基之间的阴影处走去。那里站着一个有些瘦弱的宦官,较数日之前长高了些,身上的浅绯色袍衫也合身了许多,垫肩让她的身姿多了几分男子的挺拔,却削弱了她作为女子的窈窕。
她手持一盏莲花盏,低头站着,绢丝做的灯罩扩散出朦胧而极淡的光,映射在她脸上,柔和而安详,正如他初见她时,她轻挑烛心的模样。
他的脚步越来越急,面容也越来越沉,刚到那宦官身边,他便抓住了她的手臂,往台基上狠狠一甩,然后抬起双臂,双手拄着台基,将她严严实实地困在了自己的臂弯之间。
萧江沅正安然静默地等着,忽觉身侧有风,刚一转头,便觉胳膊一紧,随即后背一痛。她不禁睁大了眼,想后退,背却紧贴着台基。她左右看了看困着自己的手臂,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地望向面前的李隆基。
他的神色从未如此阴沉,带着一股火山般随时爆发的怒意。他的呼吸随着胸脯不定的起伏,轻烫在她额前,炙热久久不散。
难道……他都知道了?
默然半晌,萧江沅歉然垂眸低头,极低地说了一句:“对不住。”
李隆基轻挑俊眉,冷冷道:“哦?你哪里对不住我?”
萧江沅抿了抿唇,道:“若不是奴婢,大王或许不会被外放。”
“嗯?”李隆基想过许多萧江沅可能会说的话,却怎么都没想到这句。他外放跟她有什么关系?他心里疑惑着,表面却未表露丝毫,静待她全部告诉自己。
萧江沅便将自己如何从乾陵回来,又如何发现了李重俊政变,再如何闯入大明宫,将李显送往了玄武门等事简要地告诉了李隆基。李隆基越听越意外,最后绷不住泄了一丝轻笑:“原来竟是因为你……”
萧江沅闻言不禁秀眉一挑,看向李隆基,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意外与惊讶。李隆基凝视着萧江沅,发现她不仅毫无损伤,脸颊还丰润了些,终是一声长叹。他忽然将萧江沅往怀中一带,然后双臂紧紧地拥住,唇轻贴在她耳边,闭着眼低声呢喃:“我就知道你不会死……还好你真的没有死……”
萧江沅的双眸又睁大了几分,口鼻紧贴在李隆基的肩上,一时呼吸有些困难。感受着李隆基用力而有些发紧的怀抱,她心中不知为何漏跳了几拍,艰难地深呼吸了数次,才若无其事地道:“大王……是不是先放开奴婢?”
李隆基正是情动,听萧江沅如此不解风情,不禁淡淡翻了个白眼,却仍是听话地松开手臂,只是脸色还有些不虞。
“大王不是因为被奴婢连累外放,才恼了奴婢?”萧江沅问道。
李隆基反问道:“我怎么知道李重俊政变失败,里头也有你的事?”
萧江沅明白过来,浅笑着低下头:“那便是因为奴婢不告而别了。”
“何止不告而别?”李隆基愤然道,“急病而死,随便拉到什么地方就埋了,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当时上官婕妤也是为了便宜行事,才如此安排,而奴婢入宫之后,事情又多又急,便没机会找大王说明此事了。”见李隆基神色又沉下去,萧江沅忙道,“奴婢当初走得太过匆忙,未能给大王留封手书说明一切,终究是奴婢的不是,然大王贵人雅量,定不会跟奴婢一般见识。”
李隆基本来还想控诉什么,听到这话便只得全吞回去,可心中还是有些气闷,便转头看向一边。她怎会知道,那日他听闻她“死讯”时,是哪般矛盾的心情?他不信她会这么轻易而默默无闻地死了,定然是返回长安了,可是不论归期还是什么,她都不曾与自己说过,且回到长安之后,她仍是久久杳无音信,他便有些不敢不信了。
今日傍晚,他被那杨思勖突然一撞,袖中便被塞了一方绢帕,当时他心中便是一阵翻涌,想着会不会是她。后来,他趁众人不注意,拿出绢帕佯装擦汗,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写着“一更三刻,结邻楼下”,那时他百味杂陈的感受,她更不知。
他本来气得要命,气她不告而别,气她任人捏造了一个自己的死讯来吓唬人,可当他见到她安然无恙的时候,胸中的怒意便不知怎的,尽数飘然散去,只余万般无奈。而这个,她亦不知。
他的心事,她全然不知。
即便哪天知道了,大抵也是百般不解吧。
他心下暗叹着,便觉袖口一动,低头便见一只纤细的小手,正轻扯着自己的袖口,一下又一下,带着一丝讨好和忐忑,他的心立时又软了。他转回头看她,却仍板着脸:“做什么?”
萧江沅低叹一声,微笑道:“大王此去潞州,山高路远,水土两般,定要好好保重身体。虽贬官外放,然……”
“你等等,”李隆基打断道,“你现在与我说这些,莫不是打算三日之后,不去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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