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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步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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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湟水河畔,俱尔湾谷地。

    刘承宗率幕僚随从站在西宁卫最西端的墩台上,对身侧王文秀道:“开始吧。”

    令旗招展,步营内战鼓擂响。

    装备精良的战兵率轻装辅兵从地窝子里小跑奔出,在军官率领下携带兵器集结纵队向营外跑去。

    用了很短的时间,在营外结出他常用的空心方阵。

    陈师佛站在后排,眼巴巴瞄着军阵,观察刘承宗的军队。

    反正军阵上的事,他个喇嘛肄业也看不出啥门道,就觉得很凶。

    师佛在心里感慨,大哥抱大腿的眼光真是绝了,就是商业思维不行,非要在城里修仓场干苦力。

    他早打听好了,狮子军军纪很严格,不准侵扰百姓,但只要两厢情愿,并不禁止男女之事,而且士兵还轮换放假。

    他就跟大哥说,一万多个单身汉,该下血本借钱,在城西开一排窑子,保证赚得盆满钵满。

    偏偏大哥不听,说什么部队突然拉走怎么办,拉什么走啊,这正练兵呢,看这战鼓一响,连成片的地窝子里冒出数不清的凶神恶煞,多吓人呐。

    但刘承宗能看出门道,整体上看,士兵们对结成阵线不算熟练,比过去慢了点。

    他转头问道:“是营地修造有问题,还是队伍里新兵太多,战力下降了?”

    王文秀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在身侧解释道:“队伍老兵不少,带辅兵阵型上很方便,但这段操练也好、奔走也好,都比在陕北累一点。”

    “问过本地人,说东边过来都这样,过段日子习惯就好了,所以我让他们先慢点集结,主要操练新营阵,记下规制不出错,比速度重要。”

    刘承宗缓缓颔首,王文秀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高原反应。

    高原反应主要是快速升高海拔,身体不习惯,他们过来的行军速度很快,但比起日行千里慢太多了,因此没有大面积反映。

    唯独西宁比陕北高些,氧气少了点,所以士兵剧烈运动更容易感到疲惫。

    这段日子,他确实能感觉到这次整编很有效果,至少让三军营将思考军事问题的角度更加清晰,有做将军的样子了。

    王文秀介绍道:“如今每营六个哨把总,前后左右四面各一把总,阵内前后两把总,四面首尾相连。”

    刘承宗简单看了看军阵,端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王文秀的步阵,比他们过去列阵单薄一些。

    有点像嘉靖年间许伦的破虏新阵,百步见方。

    以一百个什,每什列两路纵队,什长各自背插小旗站在队中,形成六人纵身的大横队,四面的宽度大概一百人。

    四名把总各自带队站在军阵一角,对军阵四角形成加强。

    刘承宗看见每个横队上的士兵手持一样的兵器,便问道:“什长部十二人的兵器你都重新分了?”

    “对,我们的队伍以战兵为重,十二人两个纵队,分左前、右前、左后、右后四部,每部三人。”

    王文秀介绍道:“左前勇长右前为掌令、左后什长右后火长,第一排辅兵持矛、第二排辅兵持刀盾标枪、第三排勇长与掌令官持战弓、第四排辅兵持火铳、第五排辅兵持三眼铳、第六排火长与什长持鸟铳。”

    说罢,王文秀道:“就和队长的旗子一样,这只是想法,旗子数目不足,还正在做;火器也没这么标准,四五六排火器都是火铳、三眼、鸟铳混编,三眼很多,鸟铳不够。”

    刘承宗点点头:“一半火器很好,鸟铳我想想办法,等军器局落成,一到三个什再配一杆抬枪。”

    王文秀问道:“抬枪?”

    “对。”刘承宗点点头:“俩人使的大鸟铳,我看你队伍里有涌珠炮,队长用的?”

    “想着是每队辖六十人,有一门涌珠或虎蹲,但目前数目也不够,只能百总配一门,大概一百二十人一门。”

    刘承宗点点头,这种情况他也没办法。

    长久以来,狮子营能自主制造的兵器只有箭杆。

    最大的装备来源是缴获,其他兵器制造都得看缘分,所以对他们来说想装备什么是一回事,真正配备啥是另一回事。

    好在这种窘境已经过去了。

    当营操开始变阵,刘承宗在心里盘算着,周围一切能为他所用的资源。

    他见过陈土司的土马兵,都提着鸟铳。

    一边花钱一边讹,十几家土司,每月应该能给造个百十杆鸟铳,或者只让他们锻打管子,收获监管好质量,铳床和钻光管子可以自己来。

    还有西宁卫的军器局,也不能让他们闲着,这事也得跟大哥聊聊。

    至于狮子军的军器局,要做更难的抬枪,过了这个冬天如果有三百杆抬枪,打起仗来会舒服很多。

    站在他这个位置盘算起来,单兵火器还是难做,不过对原材料压力较小。

    铸炮更容易,可对原材料消耗太大。

    虽说泥模会耗费时间,但实际上那只是准备时间,连贯生产起来,那点时间可以忽略不计。

    营操变化最精彩的时候到了,四面军士在军官号令下各层次第射击,先以箭矢抛射,而后小炮打放、再次火铳、三眼铳、鸟铳,轮流打放。

    随即军阵分开,分作横阵,前把总部不动,左右各自从后面向两侧摆开,由纵队变横阵,补充在前把总左右,后队补在左边。

    加上中军两个把总部,形成前四后二的两层大横队。

    王文秀道:“前左为左千总罗汝才、前右为右千总杨承祖,后面是中千总李老豺,可为三迭,此时如有马队,可于其后掩护或策应两翼。”

    听王文秀报出三名步营千总的名字,刘承宗不禁露出笑容。

    步营参将挑兵挺讲究,必须要求麾下士兵三分之一由边军组成,但对千总及把总一级的将官,就没那么讲究了。

    王文秀就一个要求,打过硬仗意志坚韧,别的啥都无所谓。

    所以就给他配了这仨人。

    都打过硬仗,而且有时候打得还是烂仗,意志都非常坚韧,唯独这仨人一辈子都没带过什么好兵。

    全是农民军将领出身。

    刘承宗其实让罗汝才、杨承祖担任千总,有很大程度上的赏功因素。

    这两个人在煽动平凉叛乱时的功绩很大,为队伍筹到大量的财货粮草,他的本意是将来给这两人半独立首领的权限,继续自己带队伍。

    毕竟打从心底里,其实刘狮子还是不太瞧得上这俩烂仗高手。

    他对俩人带兵、打仗的才能印象深刻,不是一冬天部队自己炸没了,就是杨承祖在死人堆里被捡出来、罗汝才屁股挨刀跑个没影儿。

    但王文秀不这么看,也说服了他。

    他跟着刘承宗基本上作为步兵哨长打满全场,最大的感触就是每次打胜仗,他都不可或缺,但破阵契机从来都不是他。

    他只需要扛住战线,炮兵和马兵,总有一个能够破阵。

    所以王文秀的理论是,战斗的胜利,取决于马兵炮兵;但战斗能否胜利,取决于步兵。

    在王文秀看来,打过许多烂仗的农民军将领是有优势的。

    单就罗汝才、杨承祖、李老豺这三人,每个人都有被打得丢盔弃甲、十不存一的经验。

    只要还有余力战斗,士兵的士气可能扛不住,但对他们的精神来说,死伤过半算事吗?

    他们打得那些烂仗,放在正规军里,叫仅以身免,军官的职业生涯基本上就完蛋了。

    但他们不一样,打烂仗是军事知识不足,知识不足可以学习,但惨烈战斗的经验,是要用血和人命浇灌出来的。

    刘承宗看向军阵,如今经过短期练习,步营的三千总看着倒也凑合,便转头对王文秀道:“这仨人也还行。”

    王文秀颔首道:“编入练兵营做将官,他们高兴着呢。”

    说话间,变为大横阵的步营在河谷中演练了行进射击、快步前行、横阵包抄、横队变纵队、后退包抄等多种营操科目。

    随后由大横阵变为三个千总部的空心方阵,再以千总部进行横阵演练,依次缩小为把总部及最后百总部的五哨合击。

    甚至还有以什为单位,十二名士兵的纵队进攻。

    当所有科目演练结束,军队再一次回归大方阵,这次他们用上了辎重驴车,结出轻车营。

    四面各布车三十辆,两辆相连,阵外二十步,洒下三层铁蒺藜,四辆车之间留出的缺口由步兵补上,火器兵据车射击。

    随后阵脚士兵收起铁蒺藜,士兵由缺口攻出,演练追逐搏杀。

    至此整个营操结束。

    诸多科目,士兵有的熟练、有的生疏,有的阵型变化还不连贯;而且需要的诸多军器,也缺口很大,辎重车也同样需要改造设计以适应战争。

    但这些都是可以弥补的小问题。

    理想条件下,一个满编步营有三千六百人,需要一千二百至一千六百杆鸟铳、一百至三百杆抬枪、六十门便携小炮。

    刘承宗在心里盘算,这些装备的成本大概要两千六百两,造好这些,需要半年。

    腰刀长矛造价可以忽略不计,但不能算铠甲,按一套布面四两算,两千五百套就要一万两。

    倒不是刘承宗心疼钱,实在是他没办法把白银变成铠甲。

    狮子军工匠那有限的制造能力,能在半年做出一个营的火器就已经非常优秀了,根本没余力去敲甲片。

    工匠,材料,工匠和材料是大问题。

    “好好练他们吧。”刘承宗把这事压在心头,对王文秀道:“把步兵训练标准化,精细到一个新兵入营,需要操练多少科目、每个科目多少天或总的科目需要多少天。”

    王文秀抱拳应下:“是!”

    “除此之外……现在还不好练,咱们的人基本都会骑马,将来下一批新兵,还要教他们骑马,能马背行军就行。”

    刘承宗道:“半年一个营,如何?”

    王文秀有点为难。

    练兵不难,难在他不知道刘承宗将来丢到自己手上的是什么人。

    脱伍边军、卫所逃兵、落第秀才、乡野农夫、逃荒饥民、积年老贼。

    训练这些人需要付出的成本不一样。

    有基础的人,整编一个月就能成军。

    而没基础的人……王文秀觉得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性命,不值得训练半年。

    他们这些陕北叛军,脑子里有着和刘承宗一样的物价,一石米粮是五两银子,训练半年等于三十两银子。

    王文秀说:“将军,我一个月就能让他们听懂指令看懂令旗上战场。”

    刘承宗知道,王文秀说得对。

    练兵再久,不上战场也是新兵,实际上专门练一俩月,跟老兵混编,行军、调度、打仗,活过前仨月就是老兵了。

    “我知道你说的是划不划算的问题。”

    刘承宗摇头道:“但这儿汉人太少了,这不是划算不划算的问题。”

    “等汉人死光,别人会认为你的儿子是个达子,我的儿子是个番子,他们可能在别人眼中是任何东西,但绝不会是个汉子。”

    “我们就真只能在这永镇斯土了。”

    这其实是刘承宗最担心的事。

    他摇摇头,拍了拍王文秀的肩膀:“就这样定了,半年一个营……他妈的,我得给王自用写封信。”

    王自用是把双刃剑,刘承宗一直不知道该怎么使,但这会他需要王自用的动员能力。

    也不知道种地王高迎祥在狮子湾搞得怎么样,如果还凑合的话,明年后年让王自用从陕西山西搞点人过来。

    高迎祥给人提供点行粮、等韩王发了禄米,再提供点行粮,差不多就够坚持过来了。

    移民是个难事,陕北饥民如果有能跑到西宁的口粮,那他们就不是饥民了。

    刘承宗的营操刚散,远远地就听戴道子报信道:“大帅,日月山的贡布多吉来了,带了个蒙古贵族,说是小拉尊的哥哥。”

    小拉尊派人过来比他想象中慢一点,但派来自己哥哥,刘承宗眉头一皱,寻思:我也没找他要质子啊!

    很快,摆言台吉在几名蒙古骑兵的陪同下至营地外围,被带到墩台上。

    刘狮子高兴极了:“说说吧,拉尊打算给我上什么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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