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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刘承宗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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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角城的战斗打到第二天,城墙毫发无损,但一百五十步宽的西城墙上只剩下孤零零三个城垛,城下的羊马墙也被打成满地土块。

    那三个屹立城上的女儿墙看得刘承宗强迫症都犯了,严令黄胜宵把最后三面女儿墙用炮敲掉。

    搁在没有火炮的年代,想靠一天狠攻敲掉七十面女儿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如今对火炮部队来说非常容易,就是代价有点高。

    用大炮轰城垛很爽,但成本算得刘承宗牙疼。

    攻城一日,昼夜之间,元帅府十二门红夷炮打放六百余次,配以狮子炮轰击羊马墙,消耗火药三千三百余斤,一天打掉了半个康宁府的年产量。

    目前他的军用硝主要来自康宁府,由七县官府在山洞采集硝土就地提纯,各县使用的都是宋元时期的水煎法,然后把成品硝送往囊谦知府衙门。

    经过水煎法的成品硝就已经能作为军用火药了,只是颜色不够好、纯度不够高,在这个时代向西一直到英国,大多数不产硝的国家,都是从粑粑里淘一淘,用这个方法提纯。

    在囊谦县的囊锁谦莫堡山下,有黄胜宵协助知府杨鼎瑞建立的康宁府军器局,这玩意本来在山上,后来各地运送物资很麻烦,就占了制造木炮的场地,作为新的军器局衙门。

    粗加工的成品硝在康宁府军器局经过二次提纯,用草木灰使杂质悬浮的特性,反复煎练,最后提纯至针状结晶的硝,此时药性最好。

    其实一开始他们的提纯方法是鸡蛋清,挺贵的,后来有见过明军提纯的老兵说草木灰也能用,效果差不多,极大地减轻了提纯硝石的负担。

    眼下八角城西墙上的城垛已被摧毁,城下的羊马墙也被打得稀碎,守军能躲的躲、能藏的藏,战场上各式火器基本上已经不再放响。

    只有两辆楼车上的四名抬枪手,断断续续向失去女墙保护的城墙上射击,依靠高度与射程优势,进一步压迫躲在西墙两侧的守军。

    攻城的大部分准备已经完成,守军不敢再站在缺少女墙保护的西墙上站,这意味着当刘承宗的精锐士兵开始攻城,能够省略掉最容易阵亡的攀城阶段,直接登上城墙与敌军格斗。。

    不过由于蒙古人的反击,城外的填壕工作并不顺利,以至于万事俱备……护城河没填好。

    刘承宗愿意把蒙古人的反击称作南宋式守城法。

    他们的具体反击方式,是把至少六架回回炮布置在城墙内侧,不打大石弹,使用较小的干泥弹,更轻所以射程比大石弹要远,使用瞭望手站在城墙上当观察手,为回回炮指示射击角度与方向。

    这也是刘承宗要让炮兵把最后三个城垛摧毁的原因,观察手躲在城垛后面,楼车上的抬枪就伤不到他们。

    干泥弹打到地上就碎,重量大概五六斤,打在人头上很难活下来、伤到胳膊腿也会骨折,而且城外很难把泥弹捡起来再扔回去。

    由于角度问题,千斤炮没了用武之地,前线的填壕兵只能被摁着挨砸,一天被砸死一个、砸伤七个。

    那一个被砸死的还特别倒霉,这种破兵器不讲道理,前面填壕车里的士兵干得热火朝天它不砸,反倒是后面运土的士兵,推着勒勒车正一路小跑高兴呢,啪地一声,大泥弹砸脑门儿上,命丧黄泉。

    直接导致第二天开始往前线运土的士兵非常畏惧。

    但是畏惧归畏惧,该被填的壕沟也得照填,不过刘承宗已经向运送土石的番兵保证,只要护城河上的木桥建起来,很快他就会把城墙后面的投石车拆掉,为死去的士兵报仇。

    伴着配重箱坠落巨响,城墙那边又传出回回炮力臂甩动的声音,嗡嗡地风声越过城墙上空,数颗干泥弹飞过护城河砸在进攻阵地。

    几颗泥弹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一颗泥弹命中楼车,在射孔砸碎,惊得车内射手不禁大叫,没过多久,一名士兵扶着一个满面鲜血的铳手从底层出来,把他扶上马奔向后方医匠营。

    还有一颗炮弹砸在一名抬枪手的盾牌上,把人砸了个大跟头,不过那人转眼就站起身来,甩着胳膊拍身上的尘土,按着盾牌遥指城上,边让抬枪手射击、边对着蒙古观察手骂骂咧咧。

    把城上蒙古观察手气得光想摔帽子:狗日的便宜占尽还骂人!

    刘承宗为拆掉城墙那边回回炮,做了两手准备,一面是把更多军队投入运土填河、修造木桥的事业里,另一方面则在思虑着就地造一门臼炮。

    “师大匠想一下,造一门炮身只有炮口四五个那么大的炮,大一些、沉一些,打个十几斤的炮弹,开花的那种,越过城墙砸到城下。”

    “大帅说的是碗口炮?”

    师成我稍加思虑,在心里琢磨这事的难点。

    就造炮本身,师成我已经主持铸造了上百门小型、中型火炮,别管怎么造、别管造什么炮,以他的技艺来说都不算难。

    但造出来的炮符合刘承宗的心意,很难。

    他对刘承宗解释道:“大帅,铸红夷炮容易,军中尚有模具十五,但大帅说的这种炮一没模具、二没等待仿制的成例,造出来恐怕未必合用。”

    刘承宗在土山上望着一点点在护城河向东推进的浮桥,对师成我道:“无妨,你放手去做,需要调什么东西就尽管去调,师大匠,我们日后不免攻城夺关,懂我意思吧?”

    李万庆站在身边,笑眯眯道:“大帅的意思是这场仗我们所有部署,将来都要当作攻城范例?”

    刘承宗点点头,看着远处被削平女墙的西墙,脸上露出笑容:“这城形状上易守难攻,城内又俱是军人没有百姓,按理说比攻打寻常城池更难。”

    说着他转过头道:“不过也因鞑子没缺铳少炮,不熟火器,如今强攻一日,我们死的人还没野战多,城内的绰克兔算是我的攻城老师了。”

    刘承宗真觉得绰克兔可以算他的老师,相对来说狮子军的野战经验较为丰富,但攻城战的经验接近于零。

    一场因守军装备差劲而烈度较低的攻城战,内给包括他在内的各级将官与士兵提供大量攻城经验。

    先清理城外据点,定下围城营地,以大小火炮直射城垛与马面墙、修造攻城器械压制守军,将前线迫近至护城河,以臼炮曲射开花弹轰击城墙内侧守军,最后再用步兵夺取城墙。

    这些经验以后攻城用的上,所以他并不烦恼这场攻城战可能因城防设施而拖延日久。

    李万庆先是大笑,随后又恢复严肃,重重点头两次道:“若城内守军是官军,这会想必隔着城墙放过来的就是碗口炮和各种毒烟了,城上也会有大小将军炮与百虎齐奔等军器,填壕断不会如此轻巧。”

    刘承宗闻言大笑,拍着李万庆道:“行啊你,在西宁卫见识挺多,看起来是辛苦了,像个军官说的话了。”

    这次李万庆倒是没笑,从射塌天到西宁卫千户,刘承宗南征这段日子对他来说可谈不上轻松,单单是官军所使用的各种军器,就够他愁得掉头发了。

    愣了可有数息,李万庆才摇摇头道:“总不比大帅在南边征战劳累。”

    回想起自己在高原山地转战各地,其实刘承宗觉得限于对手实力,仗打得很从容,反倒是仗打完的法条规章、维稳统治上比较耗费精力。

    他沉吟片刻,给出评语:“西番军之战力较之陕北地主团练,稍弱;兵甲比之山西汾州卫旗军,稍强;在野战上,青海整训后的狮子军跟这些对手不可同日而语。”

    说到底还是作为主要对手的顿月多吉在川西横惯了,又跟他不熟,总想着先来找他。

    “不过那边有个金川土司,领地横在我两县之间,修了不知多少堡垒碉楼,死憋着不出门,我拿他也没办法,现在还活着好好的。”

    乌斯藏和丽江都实在太远,刘承宗没打算去,所以金川土司大概就是刘狮子南征唯一的遗憾了,让他耿耿于怀。

    说着,他突然想到跟固扬在山谷中的交战,拍手道:“对了,险些忘记,派人去找我哥,我需要雨具。”

    李万庆抬头看天,疑惑道:“这天色也不像下雨啊?”

    刘承宗摇头道:“有备无患,绰克兔被围在城里,我们双方别的不说,最大差别就在火器,一旦下雨我的火器熄了,必然要短兵相接,打仗嘛,拼的就是人无我有。”

    他解释道:“这可不是唯兵器,人有兵器我没有,对手就赢面大;人没训练我有,那就是我赢面大,所有东西都要准备周全,人无我有,打起来自然我们赢面大。”

    说罢,他对李万庆问道:“对了,我还没问你,我哥那火药怎么那么多,两万斤说运就运,还说后面没准还有,俱尔湾产硝?”

    “产。”

    李万庆点点头:“河湟谷地那么多种转莲的盐碱地,今年开春收了好多,不过这还不算多,主要皇帝给的多。”

    刘狮子目瞪口呆:“给我火药,皇帝急着上树呢?”

    上树?

    李万庆寻思这是个什么说法,摇头道:“大帅有所不知,这事它说来话长,挺奇怪的,自大帅南征,朝廷也好陕西也罢,往西宁派遣数名官员,都是来找宣慰使司要钱要粮的。”

    “陕西官军那粮饷大帅再清楚不过了。”李万庆说着往脚下啐出一口:“元帅府是有钱有粮,那也没给他们的,反正别管是谁,来了就别想走,所以河州、临洮、兰州、浪庄等地卫所营兵有一段挺剑拔弩张的。”

    刘承宗不屑地嗤笑一声:“剑拔弩张顶屁用,在兰州打一仗甘肃边军喝三年西北风,他们有发起大战的能耐?”

    却不料李万庆还真点点头:“有,朝廷都准备好了,各卫、营在去年冬天集结兵力近三万,有趁你不在强攻西宁的想法,想的是今年开春开春,不耽误农时。”

    刘承宗皱起眉头,朝廷还有这个魄力呢?

    元帅府的军队在口粮上不依赖西宁以东也能过日子,无非只能喝奶,稍苦一点。

    朝廷大军进剿西宁,河湟谷地的产粮基本上就瞎了,陕西脆弱的经济环境能承受得住?

    若东边真打起来,西边再有绰克兔这么一搅合,确实还挺危险。

    李万庆紧跟着摊手道:“东边有个黄友才攻打庆阳,还有像鞑子一样的神家兄弟,朝廷从临洮、河州等地抽了六千兵马东援,刘老爷写信给练国事骂了三边总督一顿,没打起来一切照旧。”

    刘承宗还是没弄明白逻辑:“我大骂了朝廷一顿,皇帝用火药补偿我大受到侮辱的心?”

    李万庆都被逗笑了:“咋会嘛,没有的事,朝廷想在这边动手,这不就屯了许多军械火药,将军就派人用银子跟卫所买火药,买卖次数很乱,有的是卫官、有的是旗军,价钱不一样。”

    他摆摆手,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一阵,摇头道:“有些是平价、有些是双倍,我知道最高有出到三倍的,是从驻永泰城的兰州参将孔孝臣那用两千五百两银子买了两万三千斤火药。”

    刘承宗先是点头,随后愣住道:“不对啊,三倍应该是一千五百两,两千五百快五倍了。”

    李万庆点点头道:“对,买火药是一千四百四十两,另外一千两是给孔参将老父亲的寿礼,换了一张营兵铳炮大操的条子。”

    刘承宗笑骂道:“他妈的挣钱真容易!”

    “是啊,不过这钱花的值,据说孔参将在军议时力主不对西宁出兵,也起到些作用。”

    二人说话间,早前到一旁筹划臼炮规制的师成我拿着绘图回来了,向刘承宗奉上道:“大帅,这门炮的规制大概定下,但铸出来合不合大帅的意,我暂且是不敢保证。”

    说罢,师成我抿着嘴从鼻间重重出了口气,面容严肃地向刘承宗抱拳道:“这门炮,我想试试铁里铜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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