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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见得虞副将,李献即拿宽和的语气道:“久不见虞副将回营,也一直未有消息传回,此时得见虞副将平安回来,本帅才总算可以放心了。”
“是属下失职,让李将军挂心了。”虞副将抱拳赔罪。
李献抬手,示意他不必如此,只问道:“不知虞副将此番究竟去了何处巡逻?何故一去多日?”
虞副将:“属下等人原本只是在城东例行巡逻之事,在查问一行自滑州而来的商队时,偶然得知了有一名与大都督特征相似之人,在滑州附近降服了一群山匪,替当地百姓及行路人解决了一大祸患——”
李献不动声色地问:“所以,虞副将便带人去了滑州?”
“正是,极不容易有大都督的线索,属下不敢怠慢,又因未经证实,故而未敢贸然着急禀明李将军,便先行带人前去查实真假。”
李献便关切问:“结果如何?那人可是崔大都督?”
他虽在问话,却潜意识里仍然认定崔璟已死的事实,此前自安北都护府传回的消息很清楚了,崔璟在河东道遭遇刺杀,身受致命伤之后,被刺客击落冰湖之中,绝不可能还活着。
只是这些待崔璟忠心耿耿的看门狗们,仍然不知具体而已,虽也听到了风声,但还在试图打听崔璟的下落。
“正是。”虞副将露出欣然笑意:“我等未至滑州,便于中途见到了大都督!”
李献眼神微变,而后即为意外之色掩盖:“……当真?”
又连忙问:“既如此,崔大都督此时人在何处?是否一切无恙?”
“大都督仍有伤势在身,但已无大碍。”虞副将继续往下说道:“我等见到大都督之后,便欲赶回洛阳见李将军,谁知中途遇到了徐正业的一万骑兵,我等不敌,险遭不测,好在有宁远将军一路追击徐正业而来,斩杀了徐正业,才化解了我等困局。”
话不算长,但落在李献耳中,值得思索之处却是太多了。
李献身侧的军师心绪几经沉坠,脸上却很快浮现笑意:“崔大都督既平安无事,那便再好不过了……这段时日军中时有谣言流传,现下崔大都督安然无恙,这谣言便可不攻自破了。”
“正是了。”李献缓缓舒了口气,神情变得轻松起来:“照此说来,崔大都督此刻是与宁远将军等将士们在一处了?”
“是,彼时大都督带我等随同宁远将军赶回战场,一同处理战后事宜。”虞副将道:“如今应在率军赶往汴州的路上。”
“汴州官员为宁远将军设下了贺功宴,汴州胡刺史邀大都督同往,盛情难却。”虞副将笑着传达道:“大都督特让属下回洛阳报平安,另邀李将军一同去往汴州共贺此次汴水大捷!”
在常岁宁和崔璟看来,如今各处都在庆贺,若独独漏掉了奉旨领兵而来的李献,自然是不妥的,而不妥之外,也无必要刻意行冷待之举。
然而这个邀请落在李献耳中,却满含讽刺与炫耀。
他无声摩挲着拇指上的紫玉扳指,笑着道:“如此大捷,如此奇功,是当大贺。”
“崔大都督平安无事,可谓双喜临门,虞副将且尽快将此好消息告知军中上下,以安人心。”他笑着道:“待我安排好军中事务,便动身赶往汴州,前去拜见崔大都督。”
虞副将抱拳应“是”,很快退了出去。
帐中有着短暂的沉默,这沉默中,充斥着阴沉之气。
“将军……”军师斟酌着开口。
“崔大都督……”李献慢慢地喟叹一声:“大难不死啊,他总是这般好运气。”
或者说,这“大难不死”四字本身,及前后经过,当真如表面看来这般简单吗?
但无论如何,崔璟都活着回来了……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比任何事实都要棘手的事实。
本已经“死掉”的人,就应该安安静静地奔赴黄泉才对……突然回来,实在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啊。
军师眉头紧锁。
方才他还在宽慰将军,一时的战功算不上什么,玄策军的兵权才是重中之重,可现下……
战功没有了,军权……
此番将军并无建树,未曾以战功立下威信名号,偏偏崔璟又活着出现在了人前,便是圣人,也没有办法、更无名目直接将玄策军的兵权交托给将军。
原本势在必得的一切,此刻全部突然落空了。
军师唯有劝道:“将军不必着急,须知圣心所在,才是最终的归宿所在……迟一些而已,将军还须沉着冷静耐心等待。”
“耐心……”李献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最不缺的便是耐心了。”
“是,将军向来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军师道:“正因有将军这数年来在南境的不辞劳苦与沉定忍耐,才得了圣人另眼相待。”
言毕,才往下问道:“将军……要去汴州与他们共贺吗?”
“要去,当然要去。”李献含笑道:“我既奉旨而来,便代表着天子之意,如此大捷盛事,我岂可缺席呢?”
“况且,众人皆往,独独缺我一人,岂非令人无端生出揣测,认为我气量狭窄?”
“再者,我与崔大都督本是旧识,这么久没见,本是该叙一叙旧的。”
军师便应“是”:“那属下这便令人安排去往汴州之事。”
“去吧。”李献说话间,慢条斯理地随手拿起了手边空着的酒盏。
他缓声道:“看来,洛阳官员送来的美酒,我是无福享用了,还当一同带去汴州,献与崔大都督才是……哦,还有那位再立奇功的宁远将军。”
“不,阿尔蓝认为,将军可先享用。”
一旁的蓝衣女子含笑捧起刚备下的酒壶,往李献手中的空杯中注入酒水。
李献静静望着那酒盏渐有七八分满,遂仰头一饮而尽。
蓝衣女子深邃的眼中笑意更浓,又要再给他添酒。
然而刚伸出手去,却见那酒盏发出一声“啪”的轻响,在李献手中就此碎裂开来。
碎瓷迸溅,李献的手指间也溢出了鲜红的血珠。
蓝衣女子连忙放下酒壶,取了药匣来,要为他止血。
李献却拿流着血的手轻轻托起她的下颌,含笑交待道:“阿尔蓝,你很快便要见到你的杀父仇人,和另一位杀父仇人的女儿了……但眼下,尚且不是报仇的好时机,你要明白这一点。”
女子温顺地望着他,右手横落于心口处,似起誓般道:“阿尔蓝明白,阿尔蓝一切听从将军安排,绝不会擅作主张,坏将军大业。”
李献露出满意的笑容,带血的手掌从她下颌上离开,转而轻轻抚了抚她微卷的发,喜爱的眼神似在看待一头自己亲手驯养而成的兽物。
……
常岁宁与肖旻,率大军离开汴水后,令大军暂时在汴州城外扎营。
徐正业已经伏诛,捷报已送往京师,待接下来仍有许多事务需要料理,战船的修缮非一两日便可完成,士兵也需要养伤。
再有,此事尚不算真正结束,洛阳城内尚有徐正业的同党在,但此中牵连士族大家,故而还须等圣册帝示下。
以及之后大军的去向等决策,也还需与京师商议后才能有决定。
在此之前,常岁宁的任务便是带着将士们好好养伤。
来汴州,是因胡刺史再三盛情相邀,而她确也存有蹭饭之心。
此刻,大军与徐氏俘兵安置在城外,常岁宁与肖旻,及崔璟一行,仅率两千将士,随胡刺史进了汴州城。
胡粼坐在马背上,在前侧方开道,心潮一时澎湃,颇有荣归故里之感。
此番大败徐军,虽不是凭借他个人的真本领,但将宁远将军请来汴州城做客,却是实实在在全凭他一人之力。
须知,在此之前,前有汴州城中官员去信,后有他家中女眷再三令家仆传话,让他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将宁远将军请来汴州城。
为此,一向贤淑的夫人甚至不惜对他说了重话——如不能请来宁远将军,想必郎主自己也觉无颜归城吧?
言下之意他听得清楚,分明就是——若不能将宁远将军带回来,你也别回来了哈。
而现下初一进城,胡刺史便明白了自家夫人话中真意。
有那一纸传遍四下的檄文为引,再加之险些失家的劫后余生之幸,城中百姓对宁远将军的推崇,可谓汹涌炽热,空前绝后。
十六岁初上战场寻父,即杀徐贼麾下大将,力护和州。
而后又亲手擒杀反贼李逸,阻去了一场更大的动荡。
而今初才年满十七,一纸檄文天下知,扬言七十三日杀徐贼,便当真说到做到,果真提来了徐贼首级,未曾辜负那些处境艰苦流离的百姓对她抱有着的、近似于救命稻草般的荒诞希望,也不曾给那些讽刺嗤笑者口中轻视之言成真的机会。
她以事实践诺,给了凡是看过听过那张檄文的天下人一个交待。
乱世中,恰需要这样一位充满神秘色彩,于一夕之间横空出世,可为常人所不能为不敢为,而又肯救万民于水火的英雄,芸芸苍生的目光追随着这样的英雄,即等同追随着他们心中的希望。
今日,汴州城万人空巷,道路两侧堆满了争相竞放的春日鲜花。
看着那些百姓们投来的目光,何武虎的眼睛都直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被人拿看待英雄的目光瞧着呢。
这种感觉……真是那个味儿!
这种满足感,是无论拦路抢人多少钱财都比不上的。
这就是干正事,走正道的美妙之处吗?
看着漫天飞来的鲜花,何武虎一时不由得沉醉其中,好似偷喝了王母宴上宴请众仙的琼浆玉液。
为啥说是偷喝呢?
自然是因他心中清楚,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英雄,反而是个败类,他本穷尽一生也不可能够得着眼前的一片花叶,只因此刻跟在宁远将军身后,才有机会假领了这本不属于他的荣光。
但他日后必会洗心革面,跟着宁远将军好好建功立业!
今日此时这般,就当他何武虎预支来的!
何武虎攥紧了缰绳,拿激励的目光瞪向一侧的几名弟兄,他只带了不到十人进城,没别的,他只挑长的同他一样俊俏威猛的,以便给宁远将军壮面子,余下那些歪瓜裂枣凶神恶煞之辈,都被他嫌弃地留在了城外。
就在昨晚,常岁宁当着崔璟的面,已答应收下他们入麾下做事。
现如今,他们皆以“宁远将军的人”自居,名分到手,做起事便愈发卖力,也谨记着常岁宁的话,时刻提醒自己约束己行。
譬如此刻——
他们骑马于长街之上缓行,经过城中最大的花楼时,楼中漂亮的花娘们朝着他们抛来了鲜花。
何武虎没看清是从哪里抛来的,美滋滋地接住,便听那花娘笑着道:“这位将军接了奴家的花儿,可要记得来找奴家吃酒呀!”
何武虎闻言一整个花枝狂颤,连忙将花胡乱塞给身边的元祥,他如今可是正经人,违背军纪的事咱可不能干!
元祥一时惊慌失措:“……?”
花楼里仍然不断有花飞出来。
一枝带着绿叶的粉白花枝,自花楼二楼处飞落,被崔璟伸手接下。
后面的元祥见状更慌了,大都督哪根筋搭错了?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把这根筋给抽了啊!
片刻,崔璟将那枝花递给了身边的常岁宁。
那是一枝粉白海棠。
一刹那,常岁宁好似回到了去岁春日,初归家的她坐在马车里,跟随老常和玄策军一同进京,彼时,便曾有这样一枝粉白海棠,擦过崔璟的盔甲,落在了她的车窗上。
所以……如此小事,他竟记得?或者说,那时他便留意过她吗?
常岁宁下意识地看向崔璟。
青年也在看着她,他身后是无数鲜花纷飞的绚烂天地,但他深彻的眼中,此时只有她的影子。
“你们瞧,宁远将军……宁远将军拿了我的海棠!”
花楼二楼围栏处,容色无双的花魁娘子惊叫出声。
常岁宁闻言,视线越过崔璟,看向她。
对视的一瞬,那花魁娘子激动的更是面颊绯红,紧紧捏着帕子,道:“宁远将军……得空可来此处吃酒!到时……到时奴家给您奏琴唱曲儿听!”
她虽是鼓足了十成十的勇气,但话出口,还是有些懊悔地咬了咬唇,虽同为女子,但对方是受世人敬重的将星,而她不过是沦落风尘的卑贱脏污之人……污泥岂可冒犯明月,她怎能如此没有自知之明呢?
大家晚安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