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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5 有事请教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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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一件事,让圣册帝在心中反复思考,或许阿尚还是从前那个阿尚,或许北狄三年,仍未能改变阿尚,是吗?

    或当是如此,阿尚心性坚定非常人可比。

    所以,若是阿尚未变,此时不愿与她相认,会不会只是一个孩子的赌气之举?

    从小到大,阿尚很少有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孩子的机会,若阿尚只是在同她赌气,她愿意拿出自己全部的耐心,等她的孩子消气,回到她身边。

    她们母女是彼此在这世间唯一的血亲,她们从来不该是对立的,而是当一致对外。

    甘露殿,御书房中,一声通报声,让手持朱笔的圣册帝微回神。

    喻增带着两名内侍,走近圣前行礼。

    圣册帝缓缓将笔搁放下,左右两侧无关的宫人无声行礼退下。

    司宫台一向只为帝王办事,上至各官员府邸后宅,下至民间传言,皆会经司宫台的耳目一层层传报到帝王耳中。

    喻增身侧那两名内侍,一人将近日所得京师官员权贵之间的消息风声呈上,重点在于中原士族之乱带来的动荡与风向。

    圣册帝垂眸翻阅间,神色平静无波,动荡无可避免,这本就是伤敌一千自损或不止八百的局面,但无论如何,至少她是赢的一方。

    接下来,她只需要将动荡的范围尽量镇压缩小。

    那内侍口中继续往下禀道:「……还有一事值得留意,现下各士族人心惶惶间,各处的士族借王、卢两家,讨问崔氏教子无方,管教族中子弟不力之过,向崔氏施压,试图讨要说法。」

    这教子无方中的「子」,自然便是崔璟了。

    崔璟亲自带兵踏破荥阳郑氏大门的消息,早已传遍四下,招来了无数士族的痛斥骂声。

    此前他们对待这位统领玄策军的崔氏子弟,虽有不满,但这不满实则是真假掺半的,他们表面不齿崔氏子沦为女帝爪牙,私下却从未停下过对崔璟的拉拢劝说。

    因为他们都清楚,崔璟是一把极锋利的刀,若这把刀能为他们所用,纵说来不算好听,却也能算得上是一把好刀。

    可郑氏之事让他们彻底看清,这把刀非但不会为士族而战,反而挥向了他们!

    郑家可是他的外家,此等事都能做得出来,此子真真是良心与脸面都不要了!

    换而言之,连外家都能下得去手的人,来日又岂会对他们手软?

    国法又如何?须知宗法人伦在前!其人此举,注定为世人所不齿!

    他们一腔怒火,烧向了崔氏,让崔氏务必给出一个交代。

    「在他们眼中,崔卿当日在荥阳,当率玄策军起反斩杀李献,方不算愧对士族。」圣册帝似笑非笑,缓声道:「只可惜崔卿不似他们一般蠢笨。」

    不,也不能说他们蠢笨,更该说所处位置不同,每个人都只在意自己的利益存亡,存亡当前,他们没得选,但崔璟却有得选。

    遗憾的是,崔璟没有选择与他们站在一处,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而世人大多只看表面。

    「此乃他们士族之私事,亦是崔家之家事,朕此时不宜插手。」

    后续如何,她还须从崔氏的态度中再行思量观望一二。

    另一名内侍遂将近日民间的风向禀明。

    而说到这些,提及最多的,便是有关常岁宁与郑潮祈福灵验之事了。

    喻增静立一旁,听着那些五花八门的说书版本,面上不露声色。

    他无法直视圣颜,心中却在思量帝王此刻的神态。

    末了,那内侍道:「四下多言宁远将军是为将星转世,是大盛之祥瑞。」

    喻增无声静等圣册帝的反

    应。

    「祥瑞——」圣册帝微微含笑,颔首道:「朕也这般认为。」

    若言「将星转世」,放在旁人身上或只是言过其实的虚浮夸赞,但此时的阿尚,却是真正的「将星」转世。

    她儿本就是天生的将星,来助她稳固大盛江山的将星。

    圣册帝抬手,那两名内侍遂会意退下。

    喻增在旁,将圣册帝着重交待过的一些朝中官员近来的动向言明。

    「让人继续盯着,凡有异动或私下往来密切者,皆及时禀于朕。」

    喻增应下。

    随着局势不断的动乱,帝王的疑心,今已无处不在。

    圣册帝放下手中密奏,略有些疲惫的声音里荡出一丝少见的温和:「朕记得,从前阿尚甚是爱酒,对吗?」

    这句话很突然,喻增反应了一下,才恭声答道:「是,殿下从前最爱饮风知酿。」

    圣册帝含笑看着他:「阿尚的喜好,你一直都记得很清楚。」

    这是十数年间一直将旧主放在心上的表现。

    喻增垂眸:「奴擅酿此酒,曾得殿下夸赞,因此记得牢固些。」

    「原是你亲手所酿。」圣册帝不知想到了什么,问:「如今可还在酿此酒了?」

    「回陛下,奴已多年未酿此酒。」

    「得空为朕酿几坛吧。」圣册帝望向那樽琉璃博山炉,缓声道:「百日酿新酒,今夏可得尝。」

    喻增不敢迟疑地应下。

    圣册帝并未细说为何突然让他酿此酒,帝王行事也历来无需同任何人解释,更何况区区小事。

    喻增退下时,圣册帝微抬眸,看着那抹紫色袍衫消失在朱漆门槛后方。

    喻增此人做事谨慎,有能力有手腕,且从不结党,很是得用。

    而她重用喻增,除此之外,亦是因为他对阿尚忠心不二,看似冷清,实则却极重旧情,此一类人,往往是很难另投他人,为寻常利益所动的。

    且她让对方走上了身为宦官所能企及的最高之处,纵然旁人如何许以重利,也无法轻易令对方动摇。

    若不谈利,谈软肋,对方确实有软肋在,喻增并非孤身一人,只因幼时年贫,家乡又遇旱灾,家中姊妹饿死,只余下他与弟弟,走投无路之下,其父母才会使其卖身入宫为奴。

    之后,喻增成为了得阿尚看重的内侍,阿尚得知旧事,遂令人替他寻到亲人,并接到京中安置。

    其父已经不在,唯独余下其母与幼弟二人。

    多年过去,其弟早已成家,如今在京师巡捕司内任职,巡捕司属兵部管辖,其官职不过七品统领,算不上什么***,但其人很是安于现状,喻增也很清醒,未曾谋图更多。

    换而言之,喻增的所有软肋,皆在帝王的监视掌控之中。

    这些皆是圣册帝敢放心用他办事的原因,她疑心过很多人,却很少疑心喻增,但今时不同往日……

    屏风后,有两道暗影闪身而出,等候帝王示下。

    「接下来,严加留意其一举一动,不可有分毫疏忽。」

    暗影退去后,宫人们陆续进了书房中侍奉左右。

    其中有好几张新的宫人面孔,甘露殿内宫人替换,在这数月间尤为频繁,他们谁都不敢有丝毫大意,时刻紧绷着,生怕出半点差错,惹来帝王疑心。

    圣册帝能感受到他们的紧绷,是,她是一位多疑的帝王,但任谁坐在这个位置上,都会如此。

    她时常也会为自己「无人可用」感到悲讽,但事实上,最初她并非无人可用,她在登基数年之后,曾大肆清理铲除过一些能力手腕过人,但手中权势兵力过盛之人。

    因为那些人不服她,或将不满示于表面,或暗地里包藏异心。

    她不得不除去那些人。

    这一路来,她未曾停下过做这件事,包括时至今日,她仍在以狠厉手段铲除异己。

    该杀的不该杀的她都杀过,她的无人可用,是因她无人可信。

    是,她试图扶持亲族,哪怕他们大多很平庸,但相比那些能力出众却不能为她所用,甚至会反她之人,那些平庸之辈至少可以真正为她所用,与她利益一致。

    她从不后悔这一路来所杀之人,若非如此,她根本不可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到如今。

    若将此比作叶子牌,那么从一开始,她手中所握便是最烂的一副牌,她这一路走来比任何帝王都要艰难,但她于如此局势下,能稳坐皇位十余年,便足可证明她是一位称职的君王,是得天命所授的君王!

    近年局势动荡,天镜闭关许久,她向天镜询问,她的帝运是否将尽,天镜自称不敢妄言此天机。

    既如此,她便不再问,她自登基来,即兢兢业业勤于政务,从未有一日懈怠,她屡遇危局,却仍是大盛之主,眼下这一次的动荡,她必然也能解决。

    此番待她扫平士族,收拢天下权势之后……便可开启真正属于她的盛世。

    博山炉上方烟雾徐徐漂浮间,有宫人按时捧来丹药,交予帝王服食。

    有关中原士族的处置,很快落定下来。

    赈灾之事也有了安排,圣册帝令户部侍郎为此行钦差,一来代天子赈灾,二来与李献交接郑氏各族抄家事宜。

    从甘露殿离开后,魏叔易暗暗松了口气。

    不枉他近日主动揽下诸多事务,一时半刻实在离京不得,才得以顺利躲过这桩旁人求之不得的差事。

    赈灾之事涉及大笔钱粮,如此时局,需要信得过的大臣前往,这位户部侍郎姓湛,乃是御史出身,为人清正固执,更难得的是,为人甚是抠门,且其又是褚太傅的门生,由其前往,再合适不过。

    此外,圣人另着了宦官内侍随行监察。

    再有,与中书令马行舟商议后,圣册帝又特意从户部,礼部,吏部三部之中点了十余名文书同行,这十余人有一共同处,皆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出身。

    他们刚被破例投放入各部,现下便要奉旨跟随前去赈灾。

    此举是极少有的,但圣册帝认为,这是最快最直观的历练机会,她需要的不是写就一手锦绣文章的年轻学子,而是可以做实事、尽快顶替各处空缺的臣子。

    新科状元宋显,及谭离也在名单之上。

    救灾如救火,不可有丝毫耽搁,他们明日便要动身。

    魏叔易负责传达安排此事,便与湛侍郎一同回了六部。

    将各处事务安排完毕后,湛侍郎向正准备下值回府的褚太傅辞别。

    宋显等人也排在后面向老太傅揖礼,他们经科举入仕,褚太傅为主考官,便也算他们半个恩师——虽然褚太傅并不愿意承认这个说法,每每总要嫌弃拧眉。

    「去吧。」看着面前那些刚破土而出的青苗,褚太傅交待道:「一切当心,不可大意,不可犯蠢。」

    这交待很直白,也很实在,青苗苗们恭敬地应下,同时也不禁感慨,老太傅这辈子同「蠢」之一字当真是势不两立的。

    褚太傅眯了眯有些昏花的眼,点了点人数儿。

    「十二个……」褚太傅点罢,交待湛侍郎:「记住,无论如何,须得将他们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资质虽然也就那样,但好歹是他亲手挑出来的苗苗,可不能出去一趟全折了。

    此行不是那么安稳的。

    要面对灾民流民,地方势力,以及部分仍在暗中反扑报复的士族势力残余……

    按说本不该让这些苗苗们卷进去,但谁让他们是第一茬苗苗呢,第一茬总不是那么好当的。

    褚太傅在心中叹气,那些苗苗们却跃跃欲试。

    不知世道凶险啊——湛侍郎内心有些发愁。

    钦差他不是头一回当,但拖着十多个刚学走路的奶娃娃,却是实打实的头一回。

    哎,一拖十二个奶娃娃,搁谁谁不得愁死啊。

    察觉到湛侍郎的愁绪,魏叔易同情之余,不禁愈发庆幸自己逃过了这桩差事。

    他并非不想见「她」,他只是还未想好要如何面对那个诡异的真相,及真相身后的「她」。

    湛侍郎领着他的奶娃娃们去交待事项,魏叔易则跟着下值的褚太傅一同离开礼部。

    走了一段路,褚太傅瞟向身侧俊美悦目的青年:「魏侍郎有事否?」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太傅的眼睛。」

    褚太傅不怎么给面子:「有事便说,老夫的轿子就候在前头。」

    他好不容易能按时下值一回,他可不想白白在此浪费时间,他半刻钟都不想便宜这万恶的礼部。

    「是,下官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太傅。」

    有些?

    所以还不止一件?

    褚太傅在心中瞪眼,年轻人太过贪心是为歹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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