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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0 亲自选定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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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上无绝质问的眼神,天镜含笑说道:“区区死而复生,不过是追随效仿师兄之举罢了,师兄又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这句从善如流的“师兄”,让无绝听得头皮一阵发麻,咬了咬后槽牙,才得以往下说道:“……我与你的情况岂能一样!你对圣人且还有用,她手下之人岂是那般好糊弄的?”

    当初和天镜分别时,天镜身边便有女帝派去的护卫随行,这一点无绝是知晓的。

    那位圣人的行事作风,无绝也有几分了解,依他看来,天镜此前出京,本就有跑路的意思,这一点,圣人不会觉察不到,而不能为自己所用之人,对那位圣人而言,下手除掉才是常态。

    故而此前无绝乍一听闻天镜死讯,便从未质疑真假,认定天镜之死,必然是那种死得很透的死法儿。

    可如今,这人却又活了!

    这玩意儿和借尸还魂还不一样,既然用得还是原本的老壳子,可见多半是使了什么金蝉脱壳之计……无绝好奇的地方便在此处。

    天镜却未急着答他。

    二人此时所在,乃园中僻静一角,夏日花草茂密,二人立于一棵木槿花树下,天镜笑着抬手折下一朵木槿花,递向无绝。

    无绝拧眉,满脸写着嫌弃。

    友人间互相赠花乃是风雅妙事,但自少时便秃头的他,却从未有过鬓边簪花的喜好,且他和天镜算哪门子友人?

    见他不接,天镜却也不多说什么,月色下,须发银白如仙人的老道一手持花,另只手持拂尘自那朵木槿花前挥扫而过——

    拂尘扫过之后,无绝忽见那朵木槿花燃烧了起来,待再定睛一看,只见火势轰然变大,火光熊熊,热浪朝自己扑来。

    无绝“嚯”了一声,来不及多想,急忙后退数步,又抬起衣袖挡在眼前。

    片刻,无绝忽然想到什么,闭眼定了定心神,在心中快念了清心咒,抬袖在眼前连挥几下,将那“大火”扇去,口中骂骂咧咧:“……没想到堂堂国师,竟也精通这不入流的障眼幻术!”

    天镜笑起来,又一挥拂尘,“大火”尽消,木槿花还是那朵寻常的木槿花。

    天镜将拂尘重新挽回臂中,笑着说:“正所谓技多不压身。”

    无绝甩甩衣袖,“啧”了一声,负手道:“照此说来,圣人并也不知你擅长这障眼方术了?”

    此等方术,最忌讳的便是防备,见术之人一旦有了防备,便很难再陷入障眼幻境当中,哪怕天镜所使的障眼法看起来颇算得上高明。

    而因时下方士多借此法蛊惑人心,行坑蒙拐骗之举,此等障眼方术便日渐被归为不入流之列,真正的修道者对此也很是看不上眼。

    天镜拈花慢悠悠地捋了捋胡须,笑着道:“伴君如伴虎,总要留条后路。”

    无绝见状恨不能叉腰吆喝起来,好让世人都来看看,他们眼中那道骨仙风,可传达天意的天镜国师,究竟是怎样一副老奸巨猾的嘴脸!——尤其是那个王长史!

    无绝对自己和天镜被世人区别对待的现象很是耿耿于怀,此刻抓住机会,便狠狠揭天镜的短处:“圣人待你可是不薄,你这不是背主吗?”

    “我待圣人亦不薄,只是机缘已尽,便不可再勉强。”天镜脸上依旧挂着淡笑:“且圣人已然杀我一次,这场已尽的机缘中,我已无相欠之处。”

    “倒是好生通达的念头!”无绝哼哼两声,在一块景观石上坐下,看向天镜:“但话说回来,你自脱你的身,跑来我们小小江都作甚?”

    “此言差矣。”天镜笑着说:“我正是因受常节使相邀,方才真正下定了脱身的念头。”

    毕竟国师的身份实在很碍事,为了赴约,他只能死上一死。

    “什么邀约,不过是客套几句,你还当真了?”无绝斜眼嘀咕道:“为了碟醋,你倒是费心包了好大一盆饺子。”

    “常节使相邀,江都人杰地灵,又岂会是小醋一碟。”天镜笑着说:“况且,知己在此,我焉有不来之理?”

    天镜说着,视线落在“知己”身上,欣慰道:“你这身子,如今瞧着倒有枯木再发之象了。”

    而无绝身上显现出的枯木再发,或也正是天下苍生的走势。

    “今日我观常节使眉宇之间,伐道之气显露,并有紫气聚集归位之兆……”天镜喟叹道:“连着骨相,也已起了变化,实为世所罕见。”

    天镜说着,仰首望向夜空星象:“与天博弈,果然妙哉。”

    或许真的有人可以阻止江山倾塌,天下百年乱世的到来……

    而他,或有幸成为此一“绝世奇观”的见证者。

    “我观我家主公前世之骨相,实为帝王骨缺了一角,乃是百年难见的大才大憾之相。”无绝后知后觉地感叹道:“殿下拔剑断骨而回,或许便是冥冥中为补全此骨来了。”

    天镜也随之感叹:“为此布局的先师实乃高人也,只可惜我无缘相见。”

    转而又庆幸拈须道:“不过,这阴差阳错之下,我如今倒也算得上是他老人家半个弟子了。”

    “……”无绝皱眉看着他:“你自己没有师门?”

    天镜笑着道:“如今有了。”

    无绝不客气地嘲笑道:“原是个野路子,难怪学得如此之杂。”

    天镜含笑道:“论起学得杂,倒是不比师兄佛道兼修。”

    无绝烦得慌,该问的也问明白了,起身甩袖拧着头就要离开:“谁是你师兄!”

    下一刻,身后天镜笑着问:“师兄饮酒乎?”

    无绝脚下一顿,再次甩袖:“我家主公不允我饮酒!”

    天镜便提议:“那便悄悄出府去?”

    “悄悄?你当这刺史府的防守是纸糊的不成?”无绝嘴上说着,头却很诚实地转了回去,上下扫了扫天镜寒酸的旧道袍,质疑道:“你有几个铜板能拿来买酒?”

    天镜从宽大衣袖中取出一只沉甸甸的钱袋,笑着说:“一路替人解卦看相,倒累积下不少酒资,恰可与友共饮。”

    无绝腹中酒虫作祟,到底是招了招手:“走走走,随我来……”

    天镜跟上去:“方才不是说防守森严?”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无绝神秘一笑:“我有一处隐蔽狗洞可以用来出府……”

    待来到无绝所说的那只狗洞前,天镜少见地犹豫了一瞬:“这……”

    无绝则是少见的谦让:“来,你先过!”

    嘿,先让这老道替他蹭一蹭灰泥。

    无绝怀此心思在,便不由分说地推着天镜往洞内钻去。

    此处狗洞的确隐蔽,且是无绝亲手所挖。

    但刺史府防守森严,连只外来的苍蝇轻易都飞不进来,这处狗洞的存在,便仅有一个原因:有人允许它存在。

    很快,此事便被人报到了常岁宁面前。

    居院的内书房中,已沐浴罢,半披着发的常岁宁摆摆手,表示随他们去。

    姚冉正在旁汇禀事务,也提到了海州战事,海州乱象仍旧未平息,但暂时尚未波及到淮南道管辖之下的楚州,常阔已让何武虎带兵去往楚州加强防守,并留意海州战况。

    将主要事务汇禀完毕,姚冉看向常岁宁:“时辰不早了,大人奔波多日,不如早些歇息吧。”

    常岁宁点头,笑着看向姚冉:“也辛苦你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是。”姚冉施礼,正要退去时,忽听上首的大人问道:“这些时日的书信,全在此处了?”

    姚冉微抬首,顺着自家大人的视线看去,点头道:“大人的私人信件,皆在此了。”

    常岁宁便点点头:“无事,你去歇息吧。”

    姚冉应下,退出了书房之后,眼底有一丝思索,大人是在等谁的来信吗?

    常岁宁在那些书信中挑拣了几封来看,便撑腮打起了呵欠,遂也不再强撑,将书信放下,回了卧房去。

    此夜无梦,常岁宁次日照常起身习武罢,正准备用早食时,有官吏匆匆前来传话,让她往前衙去。

    前衙来得是今年的荔枝运输使者。

    使者风尘仆仆,荔枝却新鲜非常。

    荔枝运输不易,为了保证果子新鲜,多是以整棵树的形式运送,以保证荔枝不落枝,不腐坏。

    眼下这些荔枝显然是刚被人从果树上剪下来处理过,此刻连着枝叶一串串整齐地码放在一口口箱子里,箱中铺着冰块儿,在炎炎暑日里冒着丝丝寒气,外皮半青半红的荔枝饱满鲜亮,一眼望去便十分解暑。

    常岁宁不敢想,值此战乱之际,这些荔枝千里迢迢运到此处,这一路上到底耗费了多少物力人力,甚至是人命。

    她知道,明氏并不是贪于享乐之人,对方所真正在意的是天子威严,大约是觉着,荔枝若不能正常运输,便代表着天子权威有失。

    岳州重建朝廷拨款困难重重,金贵的荔枝却可照常运输——朝廷与天子的威严,究竟该如何维持彰显,每个人似乎有不同的见解。

    见常岁宁一时没说话,那使者毕恭毕敬,而又满脸感叹地道:“陛下特让人传信,将今年的荔枝分一半运至江都,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先例,可见圣人对常节使的厚爱程度……此乃旁人求之不得的无上天恩呐。”

    常岁宁微微笑着点头:“使者说得是。”

    说着,转头交待王长史:“使者一路舟车劳顿,让人带使者前去洗尘消暑,再令人备上酒菜。”

    王长史应下,很快带着使者离开。

    常岁宁看着那足足几十口箱子,让人先行合上,送去冰窖中保存。

    常阔拄着拐,陪着常岁宁出了前堂,经过园中时,四下无旁人,常阔忽而试着问:“……那回殿下起高热,说想吃栗子……莫不是我听岔了?”

    实则殿下说得应当是荔枝?

    这件事,常阔早就想问了——殿下死后的那些年里,每逢荔枝运送入京,那位圣人都会让人送去崇月长公主府。

    听说的次数多了,常阔便回想起了那件旧事。

    彼时殿下大约十四五岁,头一回伤得那样重,昏迷了两日后,又起了高热,烧得糊涂间,口中竟一反常态地喊起“母妃”,说想吃“栗子”。

    常阔俯耳一听,连忙接话:【栗子有得是!等咱们养好伤,当事儿地吃它个百八十筐!】

    于是,待李尚转醒后,便见帐内摆了好几筐栗子,以及常阔那张憨态可掬的笑脸。

    彼时,李尚看了看栗子,又看了大常,没多说什么,只开心地笑了。

    伤痛缠身高烧之际,人好似滚在刀山火海里,冰镇清甜的荔枝,想一想便让人觉得舒适,但比起荔枝,彼时她迷迷糊糊间更想拥有的,应是母亲的宽慰和陪伴。

    就像阿效生病时,母亲总会拿手去摸阿效的脑袋,好似每个能被母亲摸一摸头的孩子,病痛都会消减许多。

    但那回,李尚也被人摸了脑袋,也有人守在她床边,一再探她的额温,虽然他打盹儿时的呼噜声过于热闹,好似有人在她梦中敲锣打鼓,但这热闹却也叫人安心。

    时隔多年,再提起此事,常岁宁并未否认,已释怀的事无需否认,她对常阔笑着说:“你才知道啊。”

    常阔笑着叹气:“是属下愚笨。”

    “不笨。”常岁宁道:“之后我发现栗子更好吃。”

    从那后,她便喜欢上了吃栗子,既便宜又管饱,就有一点不好——好端端地,非生了层贼难剥的壳。

    常阔短短瞬间想了许多,他记得那次殿下伤重,彼时明氏信不过军医,特意寻了一位名医前来军中为殿下看诊,他原觉得这是爱女心切之举,但随行而来的内监屡屡紧张地询问那位医士:【日后可会耽误握刀?】

    问一次不当紧,两次三次也没什么,但问了那么多遍,可见在意,问得他心头无端都有些恼火了。

    常阔自诸多旧事中抽回神思,再看着眼前的少女,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地闷声道:“这荔枝殿下若不想收,那咱就不要。”

    常岁宁慢下脚步,看向前方,缓声道:“老常,你不必为我感到委屈,我早就不委屈了。”

    “我有你们呢。”她转头看向常阔,道:“阿爹,你们都是我认真选定的家人,你说这世上,几人能有这份可以自己挑选家人的福气?”

    骄阳下,少女眉间气态清绝,眼底是真切的愉悦和庆幸。

    常阔却忽而喉头一哽,红了眼睛。

    二人相伴走了一段路之后,常阔攒了攒眼泪,才又问:“那荔枝……咱们要是不要?”

    “为何不要。”常岁宁道:“值不少银子呢。”

    “……要拿去卖不成?”常阔愣了一下,小声道:“御赐之物,可不兴卖啊。”

    大家晚安,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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