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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西域风云起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君子绝交,不出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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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剑威势凌,万夫不可敌!

    唯有与红绛交过手的赵让知道,万夫不可敌,红绛可敌!

    红绛然身为神教护法,平日里极少露面,和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一样,该是有真功夫,硬手段的,绝不是易于之辈。因此他这一剑只求能逼退红绛,为众人荡开个空挡,并未指望其他。

    就在剑锋即将逼近红绛的咽喉时,突然一道身影后发先至。用最极限的速度,在最极限的距离内,站在了红绛的面前,用自己的身体将其护住。

    若是其他人,海迪耶根本不会理会,定然一剑贯穿之。

    但当他看清挡在他面前人的脸庞时,不由得大惊!赶紧撤去劲气,同时把剑尖向一旁侧挑开。

    方才弥漫的剑光与剑气,重新归于晚风中,无影无踪……

    赵让和元明空等人也都是一脸不可思议。

    没人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从海迪耶在最后关头的变招,看得出他也没想到。

    只有红绛发出一阵妖媚的笑声,笑的听着心肝发颤……

    她笑的越欢乐,海迪耶就越沉重。

    他的五官全都拧成一团,整个脸上已经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相由心生。

    此时海迪耶的心里有多纠结,多惶恐,他的面色就有多困惑,多惊惧!

    死一般的沉寂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赵让回过神来,才发现红绛已经收住了笑,戏谑的问道:

    “是你给他说?还是我来?”

    背对着他的阿奇滋穿着粗气,艰难的转过身,对红绛行了个大礼,断断续续地说道:

    “不……不劳护法……护法出力。还……还请……还请护法赐……赐药……”

    话说完,阿奇滋发出一声低吼,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紧紧揪住头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类似的场景赵让和元明空等人在查干托洛盖也见到过。

    看来阿奇滋也投靠了神教,已经被通天丸控制住。

    连他都无法抵御通天丸的“瘾”,这种东西能把一个好端端的人变成彻头彻尾的野兽!

    红绛没有立即答应阿奇滋的请求,而是莲步轻移,款款上前,举起袖子,温柔的替阿奇滋擦了擦额头上浓密的汗水。

    刚才他自己怎么都擦不干净的,这会儿被红绛的衣袖拂过,却是干干爽爽。

    痛苦的时间越长,对心神的摧残就越大。

    “你对他做了什么?”

    海迪耶愤怒的咆哮道!

    红绛巧笑嫣然:

    “我可什么都没做,你也看到了,是他在求我。”

    海迪耶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红绛却不以为意的接着说道:

    “不信你自己看。”

    阿奇滋的痛苦和海迪耶的愤怒一样,都到了临界点。

    阿奇滋不断的以头撞地,不断的撕心裂肺的哀求,求红绛给他赠药。m.

    红绛突然伸手托住他下巴,看了看他的瞳孔。

    发现他的黑眼仁已经浮现了一片淡淡的血色,这才说道:

    “来,吃吧。吃了长精神,才能跟他好好说说!”

    手掌一翻,一枚绛紫色的药丸赫然出现在手心。

    赵让皱眉,他看沈流舒和那刺客服用的,却不是这个颜色。

    难道通天丸还分许多品级?不一样的人,吃的也不一样?

    阿奇滋看到红绛掌心中的通天丸,像是一条饿了三天突然看到一块肥肉的狗。连道谢都顾不上,立马扑上去,想要将其吞下肚中。

    但嘴靠至跟前,红绛突然抬起胳膊一挥,掌心中的通天丸顺着滚落在地,弹跳了两下。

    阿奇滋立马跪下来,双手满地的摸索,终于在它即将滚进桌下时,将其扣住。

    他手抖得厉害……

    想用指头捡起,一连试了几次,却是把通天丸弄得越来越远。

    喉咙中的嘶吼声越发狂暴起来,赵让看到他裸露出来的皮肤,全都红得发烫,似是被人丢进开水锅里煮过一样。

    “哈哈哈,好吃吗?!”

    终于,阿奇滋再也忍不住,脑子里也抛去了最后的理性,只剩下一个欲念,就是要立马把这枚通天丸吃到嘴里!

    他趴在地上,低头用嘴直接叼起那枚“不听话”的通天丸,然后立马吞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阿奇滋如释重负的原地躺下,一呼一吸中都带着满足。

    片刻功夫,他身上的红缓缓退下,散漫的眼神也重新变得集中。

    从地上爬起后,干脆利落的来到红绛面前,单膝跪地,声若洪钟:

    “多谢护法赐药!”

    红绛摸了摸他的头

    赵让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恍惚……阿奇滋还能算是个人吗?

    先前觉得汪三太爷放着好好的大掌柜、富家翁不做,却是要来给人当狗,却是晚节不保。这会儿再看,汪三太爷至少还是个人,只是脑子想歪了,路走坏了,但他绝对还是个人!

    阿奇滋这样,已经不是了……

    他是一条彻头彻尾的狗,通天丸就是他最爱的骨头。

    为了得到这个,他什么话都能说得出,什么事也都能做得出。

    在狗的眼里,个骨头的就是主人。除了主人以外,那还有什么朋友?

    当他义无反顾地站在红绛面前,挡住海迪耶的剑时,他已经再也做不了人了。

    不仅赵让想明白了这点。

    他的好朋友海迪耶,更想的明白。

    但想明白是一回事,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海迪耶虽然想得明白,但他却无法接受。

    所以他还是很俗气、很老套的问了一句:

    “为什么?”

    全然恢复过来的阿奇滋对上自己这位几十年的老友,眼神中闪过一瞬的愧疚,但很快又恢复了坚定。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也和眼神一样坚定,然后开口说道:

    “人各有志。”

    好一个人各有志!

    海迪耶笑了,赵让也笑了。

    赵让笑,是笑他做了狗还要立牌坊。

    海迪耶笑,是笑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阿奇滋的异常?如果能早点察觉,是不是还能把他救回来?

    这世道没有后悔药。

    即便是那些老人和智者说的经验,也基本都是马后炮!

    所以没有如果。

    海迪耶天人交战。

    一边不断的劝慰自己,阿奇滋已经不是朋友了,是敌人,是敌人的走狗。另一边却在不停的自责……甚至想要用剑在自己身上捅几个窟窿!

    赵让看得出海迪耶是个很看重朋友的人。

    这样的人即便剑法薄情,但心却始终都是火热的!

    越是看重朋友的人,越是无法原谅背叛。但当这种情况真正发生的时候,他们却又会将错误揽到自己身上,以此替朋友开脱。

    “我需要一个理由!”

    海迪耶挣扎了许久,觉得阿奇滋轻飘飘的一句人各有志实在是无法说服自己。

    “黑街想要生存,就只能这样。”

    “这就是你的志向?”

    阿奇滋沉默了。

    他透过纱帘,看到外面夕阳的余晖。

    太阳落下,月亮就会升起。

    一片天空不能同时拥有日月,也不可能拥有两个太阳。

    想要达到如此,就得另辟蹊径。

    阿奇滋对自己的选择没有后悔,但对自己和海迪耶的友情,却有满满的愧。

    今日,他知道该是个了断的时候了。

    “若是我杀了这个女人,是不是你就好了!”

    海迪耶还在尽力争取着。

    阿奇滋笑着摇摇头。

    他仍旧站在红绛身前。

    想要杀了红绛,他必须先死。

    海迪耶见他脚下如生根一样,半寸不移,便也不再多说。

    他的双眸骤然黯淡了下去,失去了所有的光泽。手中的软剑也耷拉下来,像一条用了十年,已经快要断裂的腰带。

    “有人威胁神教护法,教主宝训上是怎么说的?”

    红绛很识时机的问道。

    “教主宝训中说,对护法无礼,便是目无神教,杀无赦!”

    阿奇滋脱口而出,和红绛对答如流。

    “那若这人是你的朋友呢?”

    红绛接着问道。

    阿奇滋沉默了。

    教主宝训中没有这一条。

    他低下头,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很快,阿奇滋重新抬起头来,挺直脖颈,朗声说道:

    “身为教众,一切都该以神教利益为先。在神教利益面前,要做到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亲无朋,无师无徒。”

    “说得好!”

    “本护法代教主传令,兰末国黑街正式成为神教第十一个堂口,黑街之主阿奇滋,升任黑街堂堂主,同时赏通天丸九十九粒。”

    红绛向阿奇滋丢去一个小瓷瓶。阿奇滋下跪道谢后,赶紧打开瓶盖,深深的吸了一口。

    沁人心脾的香气,让阿奇滋欲仙欲死。将瓷瓶收好后,方才眼神中对海迪耶的愧疚,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杀无赦?”

    海迪耶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

    说了几遍,眼泪就流到了嘴角,其中有不舍,有不解,也有仇恨。

    唯独仇恨不是绝对的,或者说仇恨中包含了不舍和不解。

    作为外人,赵让可以说海迪耶恨阿奇滋。但也不能否认海迪耶对阿奇滋的恨意中仍旧缠着其他复杂到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的情绪。

    海迪耶脸上的泪水干得很快。

    因为他知道只有弱者才会永远为昨天的事情流泪。真正的勇者,向来敢于直面现实,无论这现实有多么惨淡。

    想要真的为这件事找出一个理由,找到一个解答,就必须得拿出勇气来,从这一刻开始,握紧手中的剑!

    阿奇滋高高跃起,从大厅的房梁上,取下来两把兵刃。

    他把其中一把丢给海迪耶。

    两把都是剑。

    一如二十多年前,他们在一起练剑,喝酒,闯江湖一样。

    放下手里软剑,重新握住阿奇滋递来的剑,海迪耶突然想喝酒。

    他不是个犹豫的人,想到就要去做,所以他转身走到桌子旁,拿起紫水晶的酒瓶,几乎把瓶口都插在了嗓子里,在眨眼的功夫就喝了个精光。

    要是旁人看到他如此牛饮好酒,一定会觉得暴殄天物。

    但赵让知道,此刻无论多珍稀多名贵的酒,在他这里也都是酒而已。

    可此刻该喝的又必须是酒,不能是茶,更不能是水。

    “出去吧,不要打扰了我的朋友!”

    放下酒杯,海迪耶径朝大厅外走去。

    “我的朋友”像四把刀,狠狠地扎在阿奇滋的心口。

    这句话一出,他和海迪耶就再也不是朋友了。

    海迪耶的剑法薄情,但绝不无情。薄情是因为他太过于深情,尤其是对朋友。

    一个人若是太深情,往往看上去就会显得薄情了。

    海迪耶走的很慢,但每一步都走的很结实。

    一步一步间,他体内的劲气正在不断的攀升!

    他已经看好了一片空地,就在大厅外五丈远的地方。

    从这里走过去,他一共要走二十步。

    在这二十步里,海迪耶的劲气将攀升到巅峰,达到他所能的极限。

    阿奇滋跟在他身后,低着头,脚步也一样扎实。

    这二人的比拼,从迈出第一步起就开始了。

    “你不看看吗?”

    元明空见赵让挪了挪椅子,专门背对着二人,不由觉得奇怪。

    “我不想看。”

    赵让回答的很果断。

    “你担心海迪耶死?”

    赵让摇头说道:

    “谁死都和我无关,我都不担心。”

    元明空幽幽的说道:

    “没想到你也是个狠心人。”

    赵让没有再说什么。

    西门大壮却接过话茬,一反常态,郑重其事的说道:

    “让哥心最软了。”

    元明空反问道:

    “那他为什么不关心?”

    西门大壮顿了顿,解释道:

    “因为他不忍心看到两个好朋友最后落得个这般下场。”

    元明空突然沉默了下来,想起了自己和赵让之间。

    “我们俩一定不会这样的!”

    赵让听后浅笑着说道:

    “一定不会!”

    但西门大壮却听到让哥在心里说的却是“但愿吧”。

    大厅外,除了水里种着莲花外,空地里都被修剪整齐的草坪覆盖。

    该是刚刚浇过水,此刻踩在脚下触感很松软。

    两人的力道都把握的极好,留在草地上的脚印,全都是一样的深浅。

    当站定之后,二人之中一人肯定会死。

    赵让和元明空知道这点。

    海迪耶和阿奇滋当然也知道。

    海迪耶抬头看了看最后的夕阳。

    此刻的阳光已经没有那么大的能量,晒不干眼角的泪,也晒不干嘴角的酒,更晒不干一会儿的血……

    两人都在看着夕阳,两人都想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那时的兰末国有两个少年,终日仗剑纵酒,却谁也不服谁。

    一人说自己不骑马比骑马还快,一日可以在单夜好兰末国之间往返两三趟。另一人立马就会说自己清晨在王臣中的泰和居吃饭早饭,下午就能在大威北境的市集上淘换玩意儿。

    与烈马赛跑能轻易获胜,与烈风竞剑而不会落败。

    人在回忆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夕阳就快彻底隐匿在地平线之下了。

    趁着还有最后一线余光,两人终于面对面四目相对。

    就这样轻松随意的站着,谁都没有摆出任何架势。

    赵让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身看了起来。

    他看到这两人浑身上下都是破绽,甚至都没有给对方留下出第二剑的机会,因为一剑就足够了。

    但偏偏又谁都没有出剑。

    因为两人都知道,此刻无论是对方,还是自己,精神上都是无懈可击的。

    至于身形架势……

    两人一起练剑无数年,早就烂熟于心。此刻即便展现出来,也毫无用处。

    在赵让这种外人看来,谁先出手,谁就能占得先机。

    毕竟只有一剑的机会。

    就看谁的剑更快!

    两人全都放弃了守备,说明所有的气力都会演化为最凌厉的攻势。

    天下间,总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全然放弃一边,也不会让另一边就此变得圆满。

    赵让用余光看到,连红绛和阿曼尼都向前走了几步,仔细盯着这两人的身形。

    以他们的武道修为,自然看得出这两人虽然还未出手,但远比剑影交错要紧张激烈的多。

    生死之间,呼吸都不容出错。

    似是晚风都感受到了二人之间肃杀的氛围,绕道而行。

    不然为何二人身侧的水面平滑如镜,其他各处却涟漪不断?

    夕阳下落的速度仿佛都被定格,仅剩下的一线余晖,就是不散,似是不舍的错过这样难得的决斗。1

    “刀剑本一家,刚才你看不懂拳,现在轮到我看不懂剑了。”

    元明空淡淡的道。

    赵让纠正了他话中的一个错误:

    “不是刀剑本一家,是刀剑不分家。”

    元明空没感觉到这两种说法有什么区别,但赵让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却是也没什么好争的。

    “他们在斗剑。”

    赵让接着说道。

    “可他们一动没动!”

    元明空诧异的说道,声调稍微高了些,引来所有人的不满,好像他影响了什么神圣的仪式……

    赵让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有些东西说出来会没意思,何况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说。

    忽然他想到了该怎么解释,于是又开口说道:

    “因为他们是朋友。”

    “所以下不了手?”

    赵让回答道:

    “太了解彼此,以至于无法下手。”

    元明空冷不丁的说道:

    “我懂这种感觉。”

    赵让奇怪的看向他,他却接着说道:

    “不过不是对朋友,是对兄弟。”

    “血脉相连的亲兄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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