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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历史军事 -> 九锡-> 892【谁主沉浮】 892【谁主沉浮】
- 对于一众有过带兵经验的景廉贵族来说,庆聿恭的提议其实很好理解。
将齐军从各种关隘坚城里引出来,利用景军骑兵强大的机动能力大范围迂回包抄,在局部战场形成绝对兵力的优势,以此消灭齐军的主力精锐,从而更加快速地奠定大局。
问题在于齐军怎会上钩?
这一次对方的主帅不会再是韩忠杰那种草包,而是极其狡猾又敏锐的陆沉,想要让他犯这种错误可不容易。
定白军主帅善阳与庆聿恭的交情还不错,至少不会像撒改那样将对立摆在明面上,故而好奇地说道:“郡王就不要卖关子了,不妨说说如何让齐军上当。”
庆聿恭看向天子,流露征询之意。
景帝微微颔首。
庆聿恭便不慌不忙地说道:“不知各位是否还记得,陆沉自从六年前横空出世,他在战场上最鲜明的特点就是擅于抓机会。这些年大大小小十余次战争里,他从来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当我军漏出破绽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全力以赴捕捉战机,即便我军没有明显的破绽,他也会想方设法制造机会。简而言之,陆沉的指挥风格充斥着冒险的因素,这是他短短六年就能青云直上的根源。”
众人尽皆认可他的判断。
庆聿恭继续说道:“战事初期,我军自当展现出强硬的姿态,先将太康城拿回来,破掉齐军在雍丘外围的屏障,同时让陆沉见识到大景对于此战的决心。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军可以不着痕迹地放缓推进的速度,呈现出疲敝的状态,这样就会让陆沉进一步放松警惕。前两步完成之后,便是我军暴露破绽的时候,以陆沉对战局的把握能力,想来他不会错过险中求胜的机遇。”
众人这时候明白过来,其实庆聿恭是在温古孙献策的基础上,做出更加灵活的调整。
景军不能一上来就陷入泥潭,这种明显有违常理的情况只会让陆沉更加警惕。
先期强攻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后续慢慢停滞攻势才算正常,总之不能一条道走到黑,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引诱陆沉上钩。
只要陆沉动了求胜的心思,就像以前的几次大战那样,景军的目的便已达到。
景帝脸上的笑意愈发醇厚,很显然庆聿恭的思路与他不谋而合。
这时沉默许久的阿布罕小心翼翼地说道:“敢问郡王,如果陆沉始终可以沉住气,要将死守之策坚持到底,我军又当如何?”
为将者必须要考虑得足够全面,因为敌人不是你手中的提线木偶,更何况是陆沉这样的对手。
庆聿恭看了一眼肃立在天子身侧的田珏,轻咳一声道:“若出现这种情况,想来便有了田大人的用武之地。”
阿布罕微微一怔,其他人也略显茫然。
景帝笑道:“你说得更详细一些吧。”
“是,陛下。”
庆聿恭垂首应下,继而道:“诸位大人,虽说陆沉如今在南齐的地位看似无人能动摇,实则并非如此。在南齐一百七十多年的历史中,从未出现过陆沉这样的权臣。即便南边暂时还能维持表面的平和,水面下早已暗流汹涌,很多南齐朝臣对陆沉的猜忌一直没有消散。当我军陷入进退维谷的僵局时,如果陆沉一直按兵不动,南齐君臣心中岂会没有疑虑?”
听到这番话,绝大多数人都反应过来。
田珏则更加敏锐,试探性地问道:“郡王之意,主奏司不必立刻调动密探煽风点火?”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种反间计更是如此,从古至今屡试不爽。
正常情况下,在景军大举南下之前,主奏司就该让提前埋伏的密探们活动起来,尽一切可能挑拨陆沉和南齐朝廷的关系,哪怕无法重现当年杨光远之旧事,至少也能打击南齐边军的士气。
庆聿恭点头道:“没错。南齐刚刚经历过朝堂震荡,那位临朝称制的宁太后以及薛南亭和许佐等人,暂时肯定会压制对陆沉不利的言论,主奏司的兄弟们纵然能力出众,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很难发挥作用。等到陆沉明明有机会取胜却按兵不动的时候,主奏司再逐步开始挑拨,一定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妙啊。”
善阳面露喜色,赞道:“陆沉到时候进退两难,出战会踏入我军挖好的陷阱,避战则会引来南齐朝臣的攻讦,说不定还能直接激化他们内部的矛盾。”
庆聿恭淡淡一笑,脸上并无自矜之色。
“郡王此策确实高明,只是细节上还有许多雕琢的地方。”
景帝终于拿回话题的主动权,环视众人说道:“你们接下来除了练兵,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完善这套连环计。从前期的强攻、中期的布局到后面的收官,以及敌我军力的详细分析,包括在正面战场上如何防备陆沉展现过的手段,你们要尽快考虑周全,在一个月之内呈上奏章。朕会参考你们的意见,最终形成此战的策略。”
所有景廉贵族都站起身来,齐声道:“臣领旨。”
“都下去罢。”
景帝干脆利落地下达逐客令,又道:“郡王留下。”
众人行礼告退,离去的时候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庆聿恭沉稳的背影。
“坐下说话。”
景帝的右手轻轻敲着桌面,良久之后才问道:“在郡王看来,军中诸将何人可为伐齐先锋?”
虽然这几年景军在面对齐军的时候屡屡吃瘪,折损了不少大将,但景帝还没有到无人可用的地步,相反军中悍将数不胜数,这是大景三十余年频繁用兵积攒的底蕴。
庆聿恭心中微动,谨慎地答道:“回陛下,臣认为固新将军足以胜任先锋一职。”
固新乃是忠义军八位大祥隐之一,麾下有一万精锐骑兵,如今正在从西北边境返回大都的途中。
他和蒲察一样,都是景帝夹带中的人,性情勇猛悍不畏死。
景帝摇头道:“固新有勇无谋,首战若是用他,很可能被陆沉反将一军。”
庆聿恭快速思索起来。
除了固新之外,他心里还有几个合适的人选,不过还没等他做出决断,景帝忽地问道:“灭骨地如何?”
庆聿恭垂下眼帘,冷静地说道:“灭骨地有耐心知进退,既可为先锋冲杀,亦能为大军压阵,臣对此无异议。”
谁不知道灭骨地是他的左膀右臂,他无法亲自出面的时候,一直都是由灭骨地统领夏山军。
景帝颔首道:“朕知道他对你十分信任,等大战方略确定之后,你亲自去找灭骨地分说清楚,让他明白自身的职责。”
庆聿恭应道:“臣遵旨。”
景帝正要开口,太子乌岩亲自端着托盘走进上书房,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太医。
及至近前,乌岩小心翼翼地说道:“父皇,该用药了。”
庆聿恭注意到天子的眉头皱了一下。
景帝并未多言,从乌岩手中接过汤碗,看着碗中黑乎乎的药汤,轻叹一声之后缓缓饮尽。
即便隔了一段距离,庆聿恭依旧能闻到那种刺鼻的味道。
漱口之后,景帝又让太医把脉诊断,然后才对庆聿恭说道:“原本朕还想同你聊一聊陆沉的兵法,眼下却是没有兴致了,改日吧。”
庆聿恭起身道:“陛下请保重龙体,臣等自当尽心竭力为君上分忧。”
景帝微微颔首,庆聿恭便行礼告退。
约莫一炷香之后,景帝缓步来到太华池畔,身边只有田珏一人相随。
若是有人能来到景帝面前,就会发现这位伤疾缠身的大景天子双眼精光内蕴,只不过这世上没人有这样的资格,而景帝平时从来不会表露出这样的神态。
转瞬之间,景帝眼中的光芒褪去,恢复到先前那般略显黯淡的模样。
“在你看来,庆聿恭有没有察觉朕的真实情况?”
“陛下的布置囊括所有细节,常山郡王除非亲自出手相逼,否则他肯定想不到陛下的伤势已经大概痊愈。”
田珏死板的语气一如往常,但是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为了隐藏这个秘密,他究竟付出多少心力,甚至都不敢和妻子同床共枕,就是怕睡梦中泄露只言片语。
景帝双眼微眯,望着湖面说道:“其实朕要骗的人不是他,亦非朝中文武百官,只是做戏便要做全套,不如此不能骗过南边那个年轻人。然而没想到朕变成将死之人,朝中这些人反倒变得温顺,或许他们是怕朕在临死前发狂,于是一个个收敛锋芒,整天在朕面前扮演温厚纯良的忠臣,这应该算是意外之喜。”
田珏敬佩地说道:“陛下一步十算,陆沉定非陛下的敌手。”
身为景帝真正的股肱之臣,田珏知道天子最开始的伤势确实很重,其一是那场近距离的爆炸对天子经脉的损害,其二便是那些碎铁钉引发的伤风之症。
大抵是因为上苍保佑,天子挺过了伤风之症,后续又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修复自身经脉。
田珏曾在景帝练功时护法,因此他知道那种几乎是剜心碎骨的剧痛有多么恐怖,每次天子运功完毕就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般。
他无数次扪心自问,自己肯定无法挺过那种折磨。
“一步十算?”
景帝听着腹心之臣难得一见的奉承,不由得轻声笑了笑,缓缓道:“朕只是在效仿李端而已,当初他用将死之身送给朕一场刻骨铭心的惨败,如今朕既然遇到杜为正这样罕见的壮士,又怎能不善加利用,否则不是辜负了他这番孤勇之心?”
听到杜为正这个名字,田珏不禁心有所感,道:“陛下,陆沉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利用您的伤势。”
景帝颔首道:“朕知道这个南齐天才在做怎样的打算,他想将朕拖死在战场上,而朕在死前肯定会带走庆聿恭,届时他便能不费吹灰之力赢下这场国战。”
田珏沉默片刻,轻声道:“陆沉确实是年轻一代的翘楚,其人性情隐忍又不乏果决之心,只是这一次他注定会败在这份隐忍和果决之上,因为这是陛下布的局,他没有破解的方法。”
“越说越玄乎了。”
景帝脸上没有丝毫得意之色,摇头道:“分明是他足够优秀,朕不得不扯一个弥天大谎,不过话说回来,这只是——”
他微微一顿,眼中泛起几分冷意,轻声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