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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情到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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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九章

    张传世此时夹着双腿坐在车内,大气也不敢喘,与坐在对面的庄老七面面相觑。

    这老头儿平日贪生怕死不说,还好财恶劳,平时一听要他干活,就想方设法的躲避。

    此时听到赵福生要他驾车,他竟露出欢喜的神情,仿佛天降好事,大喜之下站起身来:

    “我就知道大人照顾我。”

    他猫着腰一咕噜钻出车厢,牢牢在赶车位上坐稳。

    赵福生也跟着钻进车厢。

    此时车里所有人都转头来看她,车厢里带着一股淡淡的尸臭夹杂着死水的腥臭气。

    车厢有些潮闷,仿佛盛夏的夜塘边,带着一种让人惊悚不安的气氛。

    自镇魔司上了正轨后,司府内的马车便一再改造,如今车内可容纳至少十人。

    座椅分属两边,但所有此次前去蒯良村的人,包括苟老四在内,几人极有默契的坐在了车厢右侧,而庄老七孤伶伶的一人坐在左侧,似是有些恐惧不安的样子。

    众人虽然没说话,可对他的排挤很明显,且目光之中带着恐惧。

    在这样的气氛下,庄老七的脸色有些糟糕,他的眼睑下方、嘴唇逐渐变得乌青,眼白也开始变得混沌,整个人更加吓人。

    武少春、范无救及苟老四不自觉的挤成一排,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

    赵福生一上车后,所有人不约而同的转过了脸来盯着她看。

    武少春冲她挤了挤眼睛,示意她坐到众人一侧。

    范无救没有说话,苟老四低眉睑目,眼观鼻、鼻观心,也在装死。

    庄老七的情况更糟糕了。

    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尸斑,任谁一看,就知道他已经与死人无异。

    他的眼珠上蒙了一层滑腻的灰白色膜,使他的眼珠呈现出一种仿佛变质的感觉,被他盯住时,心生惊悚。

    此时的庄老七又慌又怕。

    肉体死亡之后,他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仿佛也嗅不到自己身上的尸臭,但苟老四、范无救等人表现出来对他的排斥与恐惧他却都感受到了。

    这令得他十分不安。

    见赵福生上车后,他也吃力的转动眼珠,将目光落到了赵福生身上,脸上露出一丝期盼夹杂着忐忑又隐隐有些凶狠的阴冷神色。

    双方静峙了半晌。

    赵福生弯腿折腰,左右望了几眼,最终选择在庄老七身边一屁股坐下。

    “咕——”

    庄老七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大口气,脸上的凶狠瞬间转化为庆幸感激之色。

    赵福生若无其事,伸手拍了他胳膊一下:

    “坐过去一点,不要挤我。”

    “咕——是是是。”

    他被喝斥了,却感到十分开心——尤其是在众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情况下,赵福生越是神色如常,对于庄老七来说心中就觉得越发踏实。

    “大人,咕,坐这里——”

    庄老七挪到一边,他坐过的地方留下一滩十分明显的污水印记,散发着恶臭气息。

    赵福生恍若没看到,坐了下去,对面武少春眼中露出明显的同情神色。

    “大人,不如我们换个位置——”他硬着头皮道。

    赵福生救过他的命,他惦记着恩情,十分有义气的决定牺牲自己。

    庄老七一听这话,目露凶光。

    “老实坐你的,我心里有数。”

    赵福生答道。

    武少春还想说话,庄老七脸上的笑容已经垮了下去,冷冷盯着他看。

    车内尸臭气更浓。

    就在这时,外头张传世驱赶马匹,使马车缓缓前行,车辆驶出镇魔司所属的宝鼎巷,他突然一拍脑门:

    “坏了!”

    赵福生小心的屏住呼吸,臭气却如影随形,仿佛顺着周身毛孔钻入她的身体中。

    她没有死于先前的厉鬼复苏,却险些被这股味道憋死。

    车内其他几人也一脸惨白,却不敢吱声。

    “大人。”

    张传世喊了一声,没有听到赵福生回应,不由加重音量又喊了一声:

    “大人?”

    他转了一下脑袋,露出半张侧脸,眼珠还盯着前方。

    赵福生吃力的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

    “什么事?”

    她一说完,感觉就要窒息了。

    尸臭顺着她张开的嘴吸进去,让她忍不住想要干呕。

    张传世坐在外间,对此全无察觉,只觉得她的语气有些不大对劲儿。

    想了想自己今日没犯什么错,他遂大着胆子开口:

    “大人,刚刚应该将大范安排的人带上车,这去蒯良村怎么走啊?”

    他只识得出城的路,但出城之后蒯良村在哪个方向,他一无所知。

    “这有什么难的?”赵福生微不可察的小口吐气,尽量不引起庄老七的疑惑,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让庄老七坐你旁边,给你指路就行。”

    “……”

    这一下顿时将张传世震得险些跌下马车,他大惊失色,正要拒绝,赵福生却不给他机会,转头对庄老七道:

    “蒯良村的路你熟,你快去给老张指方向。”

    “啊?”

    庄老七怔愣的张大了嘴,面色阴晴不定。

    赵福生故作不耐烦:

    “这就是带上你跟苟四的原因,除了你俩被厉鬼标记之外,还是因为你们对庄家村、蒯良村的路熟,不要耽误时间了,快去。”

    “是……是……”

    庄老七一听她催促,嘴里连忙应答,却是动作慢吞吞的起身。

    “大人你——”

    张传世一听就急了。

    任谁都知道庄老七情况诡异,他就是不想和庄老七共处一室才逃了出来。

    本以为这一趟蒯良村之行赶车是个美差,但赵福生如果将鬼赶出来,岂不是自己要与鬼相伴全程?

    他哭丧着脸嚎:

    “大人饶命——”

    “可别胡说了,赶个车要什么命。”

    赵福生警告他:

    “好好办差,不要将事情搞砸了,我饶不了你。”

    张传世听出她言外之意,顿时敢怒不敢言。

    而庄老七起身之后钻出车外,靠着张传世坐到了赶车的把式位上。

    他的身体阴寒,不带半分活人气,且靠近张传世的瞬间,身上传来大量水气,将两人并贴的手臂沾湿。

    张传世下意识的转头,接着就看到一张惨白到泛黄的面容,那眼睛下方出现大量青影,看上去十分吓人。

    “……”他身躯一震。

    用尽了浑身力量,将尖叫声咽回肚里。

    庄老七冲他友好的咧嘴一笑,他的牙齿缝间沾满了漆黑的淤泥沙子,无名的黑水顺着他嘴角往下淌,将他那身才从范无救身上扒下来的衣裳浸湿。

    “兄弟,你听老哥哥的,别笑。”

    张传世骇得魂飞天外,却仍腾出一只手来,去端庄老七的下巴,用力将他的下巴推回去,迫使他嘴唇闭紧。

    “你笑得不好看,我不喜欢。”

    “是是,咕。”

    庄老七似是还保持着在生时的一定思维,对于张传世这样的镇魔司‘大人物’也有一定的敬畏。

    听他这样一说,果然就极力将嘴抿住:“我爹也是这样说的。”

    说完,他讨好的冲张传世笑,接着黑水淌出,他又意识到自己‘笑了’,忙不迭的将自己嘴唇捂住,冲张传世露出讨好的神情。

    “赶车是个精细活儿,不能出差错,你只要指路,一路不要和我说话,成不成?”

    张传世强作镇定的问。

    “成——咕。”

    庄老七松手应答,但刚一说话,就看到张传世皱眉瞪他,他连忙再度捂嘴,拼命的点头,表示自己的诚意。

    张传世松了一大口气,化恐惧为力量,驱赶着马车。

    而庄老七离开车厢后,那股令人窒息的恶臭顿时散了大半,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长舒了口气。

    一路之上,庄老七表现还不错,安静的坐在张传世身边。

    众人沉默了约大半个时辰,马车驶出万安县后,苟老四最先绷不住,打破了沉默:

    “大人,蒯良村真的发生了鬼案吗?庄四表姐她,她真的变鬼了吗?”

    提到‘鬼’字,苟老四有些不安。

    此时的庄老七就无异于是一个‘鬼’,而这个鬼还安静的坐在车头上,给其他人极大的心理压力。

    不知何时,他后背本来严丝合缝的伤口开始漏水。

    仿佛那层无形的薄膜已经挡不住他体内荡漾的水波,水流顺着他背心往下滴,将他衣裳洇湿出一条明显的水痕。

    ‘滴滴答答’的随着马车的走过滴得满路都是。

    赵福生看着庄老七的后背,脸色有些严肃,皱了皱眉。

    苟老四说话时,一直如死人般沉默着坐着一动不动的庄老七突然抬起了头来。

    他似是想要转头,但这个动作令他身体的水流得更快更急。

    “我堂姐她真的变鬼了吗?大人?她真要杀我吗?”

    他似是有些疑惑不解:

    “我堂姐大我几岁,小时她也抱过我的,怎么会呢?”

    “这个世道,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赵福生淡淡应了一句。

    “可是,这不公平啊,大人——”

    庄老七有些委屈。

    他说这话时,甚至夹杂着一丝怨恨,赵福生怪异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庄老七说这话时,仿佛对自己的真正情况有些了解,颇感不甘的样子。

    她没有说话。

    庄老七又道:

    “她未出嫁时,我曾替她说过话,怎么会害我呢?”

    他心中似是藏了满腹委屈,仿佛怕此时不说,将来再也没有机会说。

    赵福生没有发问,他就一股脑的说个不停:

    “我大伯家共有四女两子,我堂姐在家行四,上头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下头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俗话说父亲爱长子,母亲爱幺儿。

    庄四娘子夹在兄弟姐妹之间,是被家里人忽视的孩子。

    这个年代的人穷困交加,家中孩子多,意味着税收重,庄老七的伯父母每年拼命的干,却仍过得苦极了。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还未息,但就算是这样,家里养了六个孩子,庄老七的伯父母仍是债台高筑,因此夫妻脾气十分暴躁。

    “你伯父母感情好吗?”赵福生问。

    “打打闹闹也有,但也过得下去。”

    庄老七一听赵福生答话,十分高兴,说道:

    “我伯父有时烦躁了要打人,打我伯娘的时候多,我伯娘被打了有时心情不好,就打孩子。”

    武少春等人习以为常,就连苟老四也觉得正常,反倒是范无救听了这话,露出一丝吃惊之色。

    “你堂姐被打吗?”赵福生再问。

    “我这堂姐被打得最多。”

    庄四娘子不是长女,也不是幺女,夹在中间的她年幼时期是家中最尴尬的处境。

    农家的孩子不是掌中宝,她很小就要帮着家里起早贪黑的干活,稍慢了一点,亦或是父母不顺心便要被打。

    每日提心吊胆,性情温顺内向,这才换来了贤惠之名。

    “我记得有一年——”

    庄老七谈兴很浓,不等赵福生多发问,便主动提及了一桩旧事。

    但他肉身死后,脑子不是很灵光,有些事情回忆起来很是吃力,他顿了一会儿,才迟疑道:

    “我记得是小时,是哪一年呢?怎么会偏偏记不得了?”

    说完,他用力拍打自己的脑袋。

    脑袋里传来‘哗哗’的响声,每拍一下,便如拍熟透的瓜,赵福生胆颤心惊的听着‘呯呯’声响,深怕他一掌下去,脑袋碎裂,到时血红白浆爆洒得到处都是。

    她瞪了苟老四一眼,冲他使了个眼色。

    最初提起话茬的就是苟老四,此时自然要让他打圆场。

    苟老四坐立不安,见庄老七用力拍打脑袋,每拍一下,他眼皮就剧烈跳动,接收到赵福生眼神后,他硬着头皮搭腔:

    “老、老表,哪件事啊?”

    他一说话,庄老七顿时就很高兴了:

    “老表——对,老表你当时也在。”

    “就是那一年,那一年,表姨婆嫁女儿,你记得吗——”

    “哦——”苟老四的脑子灵光许多,被他一提醒,顿时就想起来了:

    “我们八岁那一年的事。”

    他俩表兄弟年岁相差不大,虽说不是近亲,但因为岁数相仿,脾性相投,因此从小就玩得好。

    这么多年,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相约进县城打工——

    本以为这只是一趟赚钱的短暂离开,哪知一个不经意的玩笑后,庄老七却突然意外身死。

    “老表——”

    苟老四想着过往,突然眼眶一红,泪水夺眶而出,失控大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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