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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行为艺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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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雾蒙蒙的,更增添了清晨的湿冷。

    房屋之内,火盆已经点燃,时而发出啪的枯枝爆裂声。

    一张在北地渐渐流行、江东却较少见到的高脚桌子被摆放完毕,几人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在座之中名气最大的当属顾和了。

    出身江东大族,又深得王导器重,任其僚属,隐隐执众人之牛耳。

    不过他和王导的关系就那样。

    王导本人兼任扬州刺史,一次派八部从事巡查各地。回来后,其他七个人都议论巡查时各地二千石官长的得失,唯独顾和不说话,

    王导问他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顾和回答:「明公何缘采听风闻,以苛察为政?」

    王导赞叹不已。

    这件事就很微妙。

    高情商的说法就是「明公你不要查了,万一查出点什么来呢」,总体而言,顾和的屁股是比较稳的,立足吴郡顾氏,与南渡士族合作,为家族谋取好处,保江东一方平安。

    所以,王导之前替他扬名,重用他,他投桃报李,双方各取所需,如此而已。

    「君孝,以你之见,琅琊王很快就会登基称帝了?」建邺北部尉贺好奇道。

    「这还能有假?」顾和还没说话,张澄立刻像只好斗的小公鸡一样跳了出来,说道:「君孝所言,何时出过岔子?」

    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懒得和他斗嘴。

    吴郡张氏,败落得厉害。东吴之时就开始了,当时的大族张、全遭到了重击,虽然仍可退保乡里,但上层势力不断萎缩却是事实。

    朱氏其实也有这样的趋势。

    曾经的吴郡四姓,朱张已经被顾陆甩开了一大截,无法并驾齐驱了。

    司马睿、王导等人南渡后,这个趋势一点没得到扭转,像张澄此辈,甚至只能当个小官小吏,

    与其数千庄客的家业显然不匹配。

    隔壁会稽郡又有贺氏、钱氏崛起,沈氏这种后起豪族也虎视耽耽,张氏这类老牌家族是真的难,所以张澄就像顾和的小跟班一样,「护主心切」,惹人发笑。

    顾和显然看出了张、贺二人之间的不对付,不过他并不打算说什么,只顺着方才的话头道:「前日琅琊王率众僚佐遥祭大行皇帝,期间哭至昏厥。」

    「啊?」贺惊讶道:「何至于此?」

    顾和沉吟片刻,道:「因为大行皇帝是被邵贼暗害而死。

    「果真?」贺追问道。

    顾和无奈道:「这事哪有定论?便是邵贼真弑君,外人能知道?」

    贺想了想,道:「也是。君孝觉得内情如何?”

    「多半是假的。」顾和说道:「据洛阳传来的消息,大行皇帝很早就卧床不起了,洛阳公卿、

    宗室很多人都去探视过,皆言时日无多。既如此,邵贼何必多此一举?你看洛阳有人说他弑君么?」

    贺缓缓点头,道:「但江东仍以神龟为年号,尊滕公一一呢,那位为君上,却不能这么说了「自是如此。」顾和说道:「以后不要乱说话。毕竟一一他想了想,叹道:「而今还要和北人同舟共济。江东好不容易脱离中朝,谁都不想头上再顶个洛阳或长安朝廷。”

    这句话,既是针对北方南下试图一统华夏的朝廷说的,同时也是对北伐收复洛阳、长安的朝廷说的。

    尤其是后者,北伐一旦成功,统一全国,还有建邺什么事?反正新朝廷不可能定都这里,对江南土族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君孝你这么说,自是有道理的,我省得。」贺点了点头,道:「只是有些惶恐,不知道将来会怎样。」

    「东吴那会这么难,都撑下来了。今南郡、襄阳、寿春、合肥皆在手,未必没有机会。」顾和说道:「方今天下,邵勋便如那曹孟德,据有北地,而西凉犹有马超、韩遂,蜀汉仍在,东吴更是以囊阳、寿春为重镇,北御曹兵,很难吗?」

    「可邵孟德未有赤壁之败,心气颇高。万一他驱各地降兵南下,不好抵挡。」贺说道。

    他其实更想说的是,这个「新东吴」有利有弊。

    诚然,据有裹阳、寿春等地,形势比老东吴好太多了,但新东吴内部可多了一大批南渡士人啊偏偏这些人还执掌大权。虽经多年相处,南渡士人、江东土族之间的矛盾已经没以前那么大了,双方渐渐找到了各自都能接受的位置,但内部人心仍然不如孙吴那会,差远了。

    一句话,老东吴可以齐心和曹操干,新东吴或者说东晋一一如果琅琊王称帝且仍以「晋」为国号的话一一可没法齐心啊。

    邵贼招招手,不知道多少人暗通款曲。这个隐忧,不得不正视。

    贺有预感,搞不好最后事情就坏在这上面。

    「这会一一」顾和看向贺,又看向其他人,道:「还是得精诚团结。挫败邵贼几次攻势,他南下的心思就淡了,建邺人心也就稳了。待到二十年后,又是一代人,南渡士人与北方的联系更淡了,江东基业则愈发稳固。」

    「那么,君孝觉得以何挫败邵贼攻势呢?」贺忍不住问道。

    「以河防、以疫病、以邵贼倒行逆施。」顾和斩钉截铁地说道。

    贺只觉很震撼,更无言以对。

    走一步看一步了。

    ******

    寒风掠过北地,袭至江南。

    一夜之间,北风鸣咽,霜雪骤降。

    王导刚刚出官署,就见头顶茅草飞扬,飘飞一阵后,往人脸上糊来。

    随从连忙上前,为王导除去身上的草屑。

    跟在王导身后的卞壶见了,干笑两声,道:「这门该修了。」

    王导安之若素,只道:「钱粮更该用在紧要之处。”

    东吴本有皇宫,曰「太初宫」。

    张昌之乱时,其部将石冰攻至建螂,将太初宫焚烧殆尽。

    司马睿南渡之后,只能利用原东吴皇宫园囿内的屋舍办公。

    没办法,太穷了。

    营建需要人力,谁给你?江东大族会派自己的庄客过来吗?

    营建还需要上山伐木、开山采石,而山岭是有主的啊,江东大族允许你砍树采石了吗?

    所以,凑合着过吧。

    有余力时修一修,没余力就算了。所以,直至今日,不少衙署正门门楼还是茅草屋顶,有点离谱。

    本来今年准备了一些木料、条石,还搞来了一些人力,准备烧砖制瓦、夯土筑墙的,现在也没戏了。

    至于原因么王导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城外的军营。

    好家伙!整整两万人披麻戴孝,全军素!

    王导面无表情,经通传之后,很快来到中军大帐,见到了司马睿。

    「茂弘!」司马睿一见到王导,就泪如雨下。

    「大王。」王导叹息一声,道:「还请大王保重身体。”

    「国仇家恨在此,心气郁结”

    司马睿摇了摇头,泣道:「大行皇帝之仇,不能不报。茂弘无需多劝,孤要誓师北伐,亲征洛阳,直取邵贼人头,以祭奠大行皇帝。”

    「大王,粮草不济,奈何!」王导一脸沉痛地说道。

    「茂弘!」司马睿怒目圆瞪,双眼赤红,只听他大声道:「到底何人推三阻四?值此北伐之际,漕运失期,何不斩之?」

    「仆会遣人查办漕运诸员吏。」王导说道:「大王莫要伤心过度。」

    「茂弘速速去查,孤一定要北伐!」司马睿大声道:「来人!为孤披甲!」”

    军校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有人硬着头皮搬来了一副明光铠。

    司马睿上前两步,示意为他披甲。

    不料刚套上身甲,其他部位还没上呢,司马睿就一个翘赵,差点摔倒。

    还好有人眼疾手快,连忙将他扶住。

    好重!

    司马睿眼皮子直跳,一把将人推开,站稳了,示意继续披甲。

    众人无奈,只得一一为他穿戴好臂甲、裙甲、身甲、护心、披膊,最后还往他头上罩了个铁盔。

    不知道谁毛手毛脚、没轻没重,沉重的铁盔差点把司马睿砸晕,还好他撑住了。

    「大王!」王导拜倒于地,苦劝道:「今苦无粮草,仆请大王回宫统摄万机,以国事为重。」

    「大王!」卞壶等人亦拜倒于地,劝道:「请大王以国事为重。」

    「!」司马睿一把抽出了佩剑,怒道:「尔等不惧死乎?」

    「大王,邵贼弑君,人神共愤,又在洛阳群丑下行篡位之事,此诚危急存亡之秋!」王导说道:「序不可一日无统,国不可一日无主。仆请大王即刻回宫,统摄万机。」

    王导说完这话,眼神示意,众人齐声道:「请大王回宫统摄万机。」

    「邵贼未灭,孤有何颜面行此事?不妥!」司马睿坚持道:「茂弘你即刻去查,看看是谁不发粮草,阻我北伐。」

    「大王。」王导之子王悦突然起身,道:「今日有人自江北来,携有天子禅位前手诏。」

    说罢,上前将诏书恭恭敬敬呈递上去。

    司马睿先是一愣,然后跪拜于地,双手颤抖着接过诏书,打开览阅。

    顷刻之间,泪如雨下,泣道:「孤愧对天子(司马端)啊!”

    「大王。」王悦情真意切道:「禅君为邵贼所迫,自知不敌,恳请大王统摄万机,延续晋祚。

    大王万不可辜负。」

    司马睿闻言大哭道:「我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其声哀切,听者伤心,闻者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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