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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武侠修真 -> 独掌道纪-> 第二百九十五章 锦衣,登楼 第二百九十五章 锦衣,登楼
- 戌时一刻,日头沉江。
义海郡的鸳鸯楼,灯火通明。
根根如儿臂般粗的长烛,照的内外无比亮堂,宛若白昼一般。
长街空旷,行人渐稀,胆子再大喜欢凑热闹的好事者,也晓得今夜有大人物在此设宴,于是选择避开。
只剩下那些未曾受到邀请的高门大户,厚着脸皮寻个近些的地方,举目眺望义海郡群雄云集的莫大盛况。
“气候已成啊!”
“黄口小子摆宴席,神通巨擘撑场面,这威风,比道官老爷还强几分!”
“宁海禅!真不知此獠走了什么运道,能从黑河县找到如此传人!”
“何家也跟着沾大光了,他娘的,我怎么就没想到,跟姓白的攀攀交情……”
周遭的茶寮酒肆,停着一辆辆马车,并未靠得很近,规规矩矩靠在两旁。
平素颐指气使的大老爷,而今个个端着粗瓷茶碗或者双手插袖,三五成群聚成团,小声谈论这场“义海宴”。
“两位道官老爷都来了,我记得白七郎没把邀请的帖子,送到道观吧?”
“慎言!人家自有门路,白七郎他阿弟,拜的是原阳观,冲虚道长入席列座,理所应当。”
“那璇玑道长?”
“听说他和传习馆的陈师傅关系亲近。”
“各显神通,只为赴宴,啧啧,不愧是被册封仙籍的白七郎……”
郑玄锋耳闻杂七杂八的纷纷议论,眼中神色复杂。
想他还曾在何家,力阻此子成为第十四行,再添一把交椅。
没成想,短短十余日,人家就被龙庭天子册封仙籍,日后板上钉钉的上宗真传。
“是我看走眼了,让何礼昌这个老狐狸捷足先登!”
郑玄锋又念及树倒猢狲散的鲁家,心头不禁浮现担忧。
倘若这位白七郎记仇,自家恐怕难有安生日子。
“天水将军府,能否护得住我郑家?”
郑玄锋正思忖着,忽地茶寮又是一阵鼓噪,他顺势抬头,脸上露出惊愕之色。
“裴公子……他怎么会来?”
银锤太保裴原擎,放在偌大的天水府,不说如雷贯耳,那也是家喻户晓。
龙庭治下十四府,常常暗暗较劲,比较各自所出的人杰豪雄。
譬如,与裴原擎并列的一剑无痕洛覆水,便是云梦府排得上号的天骄种子。
云梦府又与天水府挨得近,两边的绿林没少因为裴原擎与洛覆水,到底谁更胜一筹起争执。
至于神京中枢的鸾台排名,那更是为人津津乐道。
就像目前占据鳌头的,就有五方帝宫的“原宵子”、观星楼的“况子期”,皆出自神京中枢。
所以每每谈及当代高手,以及哪里最钟灵毓秀,神京府往往都自觉高人一等。
“竟是银锤太保!”
“裴公子,他何时来的义海郡?”
“同为少年天骄,英雄惜英雄也不奇怪……”
郑玄锋面沉如水,他郑家唯一能够倚仗的,便是与天水将军府那边的关系。
可贵为大将军的赵辟疆麾下爱将,裴原擎的分量,比一万个郑家都要重。
“父亲……”
郑家长房郑衡弯着腰,附耳小声:
“白七郎势大,咱们低头服软,也不丢人,没必要硬撑着斗气。”
郑玄锋那张刚毅的面皮抖动,挺直的腰杆微微塌下,叹道:
“他不是跟黎远学艺么?罢了,我舍掉老脸,跟黎远认个错。衡儿,你将库房那块磨剑砥锋的斩龙石取出来,当做赔礼,送予白七郎。”
郑衡心下一松,他生怕父亲拉不下面子,让郑家遭逢大祸。
自个儿作为长房,还没来得及接班,坐上大老爷的位子,好生享受。
倘若就这样家道中落,未免太过亏本。
“斩龙石,这份礼,够重。儿子与何家小七算有点交情,让他做个中间人,说和说和。
我观白七郎不像是蛮横的性子,应当能够化干戈为玉帛。”
郑玄锋没这么乐观,他心想:
“宁海禅的徒弟,能是什么良善人?”
……
……
“办得倒是隆重。”
由龙剑莫天胜坐在最上首,瞧着鸳鸯楼内的辉煌灯火,略显满意。
对他而言,阵仗弄得大,可谓正中下怀。
巴不得让义海郡所有人都晓得,白七郎背后的靠山是子午剑宗。
“师兄。”
淳于修业已到场,他左右打量:
“掌教那边怎么说啊?龙庭都册封仙籍了,咱们剑宗总归不能丢份儿吧。”
江载月仍旧是蒙在阴影当中,黑漆漆一团:
“以掌教的深谋远虑,想必是想藏一藏白七郎。明里不赏,私底下给足甜头。”
莫天胜横了一眼两个不省心的师弟,手指轻弹如拨琴弦,暗暗传音:
“再等等,反正传了白七郎子午令,又让他掌驭南明离火,肉迟早烂在锅里头,谁还能跟咱们抢?”
淳于修、江载月目光交错,想到昨夜怒云江上,风仇子被七八个四练宗师围杀的惨相,不由深以为然。
“可师兄,除去剑宗,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高手也不少。”
淳于修又说道。
他和江载月偷摸着跑过去,结果只能作壁上观,都没蹭到出剑机会。
“龙庭霸道,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万方灵机尽归统摄,造就那些洞天福地的磅礴灵脉。
不受箓者,难以修行,多少传承就此断绝。
早个一百年,刺王杀驾,犯上作乱的旁门散修多如牛毛。
若非后面靠山王率军扫荡过一次,杀得流血漂橹,哪有现在的清净。”
莫天胜摇摇头,屹立当世的道宗、上宗,跟龙庭并非铁板一块。
尤其未曾持有玄奇神兵,始终受限于灵机配额,等于仰他人鼻息过活。
“师兄……”
江载月欲言又止。
“我心中确有不满。寇师兄之所以堕身浊潮,不就与那座堕仙元府脱不开干系?他是想让剑宗基业千秋万代,故而求那口仙剑。”
莫天胜眯起眼睛,无意间的心绪浮动,就让鸳鸯楼内莫名荡起刺骨寒意,恰如冷风吹刮。
无论周天采气的四练宗师,亦或者二三练的寻常武夫,皆有所感应。
恍若被剑锋抵住眉心!
“师兄!”
淳于修额头渗出冷汗。
他绰号无生剑,凶名赫赫,但真正论及杀伐,决计比不过掌驭太虚无妄的莫师兄。
尤其晋升神通那日,莫师兄拔剑斩杀剑宗门内意欲改天换日的大批长老。
血光与剑气,齐冲斗牛,遮盖云霄。
淳于修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心惊肉跳。
“是我失态了。”
莫天胜眼皮垂下,收摄住那一缕外泄神意。
转瞬间,暖洋洋的阳和之气,宛若春风拂面,消弭适才冒起的凛冽冷意。
众人目光恍惚,好似坠进幻境,如梦初醒。
这便是神通巨擘的可怖之处。
以绝学武功驾驭沛然神意。
一念间掌握生死轮转。
“下去吧,别搅了七郎的好宴。”
莫天胜独坐上首,摆了摆手,让两位师弟自行饮酒。
淳于修、江载月两人顷刻变得安分,大气不敢喘。
他们心知,莫师兄始终对当年往事耿耿于怀。
以莫师兄的天分,本想掌驭“太虚无妄”与“千秋大恨”,参悟剑道十境,破尽万法,再寻求神通晋升。
结果因为宗门内乱,人心惶惶,不得已坐镇大局,踏出至关重要的那一步。
“神通……”
步入楼内的陈行感应到那股突然而来的刺骨寒意,他不无感慨:
“若能伤势痊愈,重修根本,老夫也不弱旁人。”
他心思转过,与排帮大龙头洪桀、止心观璇玑子一同登上顶楼。
……
……
顶楼开有三席。
子午剑宗的莫天胜为一桌,陈行为一桌,白明与白启兄弟为一桌。
至于两位道官,以及淳于修、江载月都在第三层。
再往下,便是徐子荣、裴原擎等小辈了。
大堂则是安排给凑热闹的闲杂人等。
“阿兄怎么还没来?”
白明坐在顶楼,左边是子午剑宗的神通巨擘,右边为传习馆的陈师爷。
就属他修为最低,年纪最小。
莫名像是小鸡仔混迹在猛虎蛟龙窝里。
躲在他袖内的风仇子更是心惊胆战。
竭力收缩着那缕残魂。
“不应该啊!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本官怎么会如此倒霉!?”
风仇子如若形体尚在,恐怕已经汗如雨下了。
他万万没料到,自个儿忍受莫大屈辱,潜伏于义海郡内,只等夺得庐舍,重修鬼仙。
没成想兜兜转转,竟然又转回到这帮剑宗逆贼手里。
真真晦气!
……
……
莫天胜额外多瞧一眼白明,和颜悦色问道:
“你是七郎的弟弟?”
白明点点头,他从观主那里得知,面前这位满脸红光,精神矍铄的白发老头儿,乃威压天水府的当代真传,也是剑宗唯二的神通巨擘。
两个名头,任由哪样,皆分量十足!
“不错,不错。眉宇间蕴着秀气、灵气,是个修道的好苗子。”
莫天胜目光闪烁,法眼如炬,看出白明的魂魄性灵颇为纯粹。
“你们白家一门两兄弟,莫不是占尽黑水河的所有气运。”
白明只是乖巧笑着,闲聊之际,众人翘首以盼的白七郎终于到场。
他一没有骑马,二没有坐轿,徒步跨过长街。
那道挺拔的身姿,落到成百上千双眼睛里,如同巨石砸进平湖,引发轩然大波。
“此子便是白七郎?”
“的确是器宇不凡,仪表堂堂,不知可曾婚配,我家中有一女。”
“你那女儿尚在襁褓,也想攀亲?忒不要脸!”
“如此年轻,如此威风,羡煞我也!”
“生子当如白七郎啊!稍后回家,好生教训我那顽劣孽子,闲着无事,顺顺心气……”
交头接耳间,白启身着御赐的织锦袍服,大步迈进鸳鸯楼。
大堂众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齐齐恭贺。
他亦是双手抱拳回礼,并未因为年少得志,倨傲轻慢。
接着又上二楼,何敬丰带头上前,诸般讨彩头的好话纷涌而来。
旋即再登到三楼,裴原擎瞅着那袭非上三籍不可着的蛟纹锦衣,腰系革带,穿朝天靴,袖口绣有盘水蛟纹:
“就这身,你去神京中枢,揍个国公家的儿子,没有哪家衙门敢追究问罪。”
白启笑道:
“一袭锦衣,能免龙庭的王法?”
裴原擎戏谑:
“莫说这身锦衣了,你要是运气好,投生到贵胄豪族,一个姓,就够横着走了。”
白启端着二楼桌上拿来的酒碗,自顾自倒满,目露好奇问道:
“比如?”
裴原擎抬手摸了摸鼻子,拎起脚下那坛烈酒:
“比如寿阳府的‘侯’,同斛府的‘宇文’,陇关府的‘李’,泰升府的‘元’……当然了,天底下最贵、最重的那个姓。
莫过于神京府的‘赵’了。试问赤县神州,谁不想当赵家人。”
一家一姓,能否传至千秋万代?
白启不置可否,付之一笑,饮完那碗烈酒,便举步迈向四楼。
“见过二大爷、师爷。”
不同于连上三楼的从容以对,白启收敛锋芒,毕恭毕敬。
谁叫两位都是爷字辈呢。
“出息了,阿七。”
陈行颇为欣慰。
他是亲眼瞧着自家徒孙,如何名过义海郡,声传怒云江。
好比精心照料的一株好苗子,茁壮成长,独秀于林。
让人甚是满足!
“都是师爷教得好。”
白启先敬陈行一杯酒,随后转身对着莫天胜,双手持着酒杯:
“也感激二大爷的青眼相加,赏识于我。”
这位由龙剑爽朗大笑:
“你入剑宗,是你之幸;剑宗得你,是剑宗之福。”
白启再次拱手一礼。
……
……
鸳鸯楼外,通明烛火照耀那袭锦衣,无缘入内的众人,只觉晃花眼似的。
此时恰到好处,东家掌柜所安排的弹曲儿倏然飘扬,悠悠荡开——
“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砚烧书,椎琴裂画……”
字字句句,婉转入耳,好似诉尽人之恨事,听得怔然。
可琵琶声陡然高涨,铿锵而起——
“看蓬门秋草,年年破巷,疏窗细雨,夜夜孤灯。难道天公,还箝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
白启举杯而立,面朝黑河县的方向,举起换来的小巧酒杯,仰头饮尽。
……
……
伏龙山下,天青衣袍的宁海禅气喘吁吁,盘坐磨得锃亮的大青石上,似在休息。
他旁边汩汩血水肆意蔓延,侵染靴子。
一具光头秃驴的尸身扑倒,好似皲裂的琉璃,破碎不堪。
“挡我三百七十一拳,算你有点本事。
再弄死几个不长眼的四练宗师,三大真功也该融会贯通,蜕变为绝学了。”
宁海禅缓缓起身,伸展筋骨,两眼望天,感慨:
“若能来上一尊神通,将我打个半死,兴许,我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