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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散文诗词 -> 安分守己当昏君-> 18 陛下不要悟! 18 陛下不要悟!
- 皇帝要御驾亲征!
朝臣们一时被震惊到沉默。
这,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昨日朝上议论的不一直是如何给边境增兵,给哪几处、增多少兵、谁来领兵这些问题吗?
有半个人半个字提过请皇帝御驾亲征吗?
没有啊!
况且昨日朝上之论并非没有成果。
军情如火,昨日常朝散后,兵吏两部并内阁已经统一了意见,呈上去了一份很稳妥的建议——
令成国公朱勇在京师军伍中挑选四万精兵,增援宣府大同,尤其是也先亲自攻打的大同。
成国公是年近六十的老将,曾随太宗北征蒙古,对边境和敌情皆颇为了解。不但如此,这些年他还负责掌管南北诸卫所将士,由他来挑精兵再合适不过。
当然成国公的年纪是稍微大一些,驰援边疆打急仗或许有些勉强,于是由他总领此事,兵部又额外荐了永顺伯薛绶、平乡伯陈怀为副手,分别领兵昼夜不息赶赴宣府、大同增援。
奏疏一递上去,乾清宫那边几乎是立刻朱批做出了回复:准!
今日先锋兵都已经出发了。
怎么今日忽然又要御驾亲征,还要把京城三大营都带走!
内阁与两部朝臣的目光不由集中在兴安脸上——难道昨日的奏疏是兴安公公自作主张批的?
兴安也懵了:不是啊!这般重要的军国大事,他又不是王振,咋敢自己批?
而且昨日他拿给皇帝看后,陛下不但当即批准此项增兵事宜,还问了一句:眼见快要进八月了,以后边关会越来越冷吧。
又道若是四万将士的粮草、棉服、靴履等物,外头官衙储备不足,就先从皇宫内府的广盈库和承运库挪用就是。
兴安欣慰之余,忙回禀了:于尚书接任兵部来早预备着边关有变,小几万人的军需还是有的。
皇帝当时还笑了笑呢。
那今日怎么忽然要御驾亲征……
是了!昨晚陛下去看了一会抄血经的王振!
*
姜离当然会立准昨日兵部之奏。
毕竟她只是在搭台子演戏,假戏做的再真也不能耽误了真事。
她信任于谦的判断:大同宣府增兵后坚壁清野坚守城池,等到真正入了深秋寒冬,天气恶劣瓦剌粮食储备又不可能比过大明,敌军自退。
正因为兵部已经做出了稳妥的处置,姜离才会在这里向文武百官展示下——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不行的人,而是不行的人非要瞎指挥。
且最可悲无奈的是,他还是那个唯一的棋手。
*
于是在朝臣发问后,姜离当即表示,成国公照原旨行就是,朕跟成国公出发的目的又不一样,成国公是领兵去增援坚守城池——
皇帝陛下可就不一样啦:那是要冲出城池,深入草原主动去征讨瓦剌!
只见皇帝慷慨激昂发表讲话:“朕为天子,当为天下生灵躬率六军,征讨迤北,责无旁贷!”[1]
朝臣们:……
“陛下!”
大明内阁地位是动态变化的。在弘治朝阁部之争前,绝大部分时候还是六部的地位更高。而其中,又以吏部被称为天部。
故而明朝虽废除宰相,但此时吏部尚书还是被人私下称为‘冢宰’。
于是,如今的六卿之首吏部尚书王直,自然要背负着满朝文武的希望劝阻皇帝。
王老尚书今年也是七十岁的老人家了。但脑子依旧转得比年轻人还要快,哪怕被打了个突击战,还是在皇帝话音刚落之际,就组织好了语言有条有理地苦劝陛下。
“陛下三思啊!京畿六师怎能轻易出关!”
“且如今正是塞外水草不丰之时节,经历的今年的旱夏,只怕塞外许多水泉都是干涸的。”王尚书说的很客观,史册上英宗的大军确实曾苦于无水可用。
“况且,便是不论塞外的天时地利不合,只论我朝今秋的钱粮也还未入国库,良马也绝不足支撑数十万大军出征——若此时大举兴兵,可谓是兵凶战危!”
一语惊醒噩梦中众人,在场群臣风行草偃一般纷纷发言附和。
陛下,听听人话吧!
然而皇帝听了片刻朝臣力劝后,只是拿手里的铜杵敲了敲龙椅。
当下便有宦官鸣鞭示意朝堂肃静,群情激愤的臣子们只得暂时安静下去。
姜离也很心累:要是从御驾亲征这个决定的第一步,你们就这么激烈震惊,拿出一百条正当理由反对,那……今天这朝会得开到啥时候?
速战速决吧,大家都还有事儿要忙呢!
都别说了,先听我说完——
“御驾亲征的日期,就定在……”
姜离也不添油加醋,很标准地报出了答案:史册上七月十一日也先攻破了大同,参将吴浩战死,消息传回京城英宗当即就下诏亲征。上百文武跪劝不成,最终十六日就被裹挟着跟大军一起出发了。
“五日后。”
那一瞬间,朝堂上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出奇的整齐划一。
五什么?!日!
王直根本顾不得方才宦官鸣鞭示意肃静,他当即开口跟皇帝直接干脆地表示:不可能!办不到!
兵部是预备了部分军需,但已经拨给成国公了,这部分已经下发不可能收回。剩下的,绝无可能支持数十万大军五日内就出征。
王直倒了口气,就着皇帝慷慨陈词时提到的‘效仿太宗’,不懈劝导道:“陛下,太宗当年亲征蒙古,可是准备了数月。”
他娓娓道来:永乐七年太宗派淇国公丘福领兵征蒙古,结果丘福大败五军覆灭,朱棣震怒也是当即下定决心亲征。但哪怕有这样的败绩如火烧在心头,他也没有仓促出征——丘福是永乐七年八月败的,朱棣是直到八年二月做好了所有战前准备,将士皆经战前操练,兵械亦充足,这才点齐北征军五十万,携粮二十万担,兵发京师!
王直都不是暗示了,而是直接明示:若陛下铁了心非要亲征,这才是正确的准备时间和流程好不好!
反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陛下你要五天后就走,没有的军需就是没有!!
然而很快皇帝就给群臣们展示了下什么叫‘真的吗?我不信’以及‘办法总比困难多’。
文武百官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皇帝表示成国公增援军的军需是完全不用动的。
坏消息是,皇帝拿出了自己的大军军需方案——
粮食不够是吧?先每个军士发上三斗炒面,当作一月的口粮!什么,你们问一月后吃什么?到时候差不多秋收了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吧。
军需不够是吧,没事,把库房里收着的那些兵械,能不能用的都先拿出来。然后给每个军士发件棉袄、棉裤再发两双鞋。
哦,你们说仓促出征没有操练士气不足,没关系,每个军士发一两白银,不过区区二十多万两,从内府出就是了。
战马不够?运输辎重的牲畜也不够?那发挥主观能动性多去搞点驴,就按照三人一驴的比例来搞,提高北征队伍的含驴率,这不就完美解决背负辎重的问题了嘛!*
……
姜离对着系统内她整理出来的备忘录,一条条有感情朗诵完毕。
王直听的眼睛都直了。
他终于沉默了。
这一瞬间,王老尚书忽然升起一种诡异的心情:好好好,我倒要看看陛下还计划了什么?
甚至心里还特别大不敬的暗骂一句家乡俗语:难道还真能狗长犄角闹出多少羊(洋)事儿来!
事实证明,真的能。
皇帝兴致勃勃分享完军需企划案后,竟然站起身来,亲自走到悬挂的大幅舆图前面。
舆图上已经用朱笔画了几道线路,还有模有样有实有虚。
所以方才看到这张舆图的老英国公才会欣慰。
但现在他是如临大敌提心吊胆看着皇帝走到舆图前,接过锦衣卫递过来的早准备好的一根长杆,开始指指点点——
“出征的路线,就走这条:出居庸关先到宣府,再去大同,然后直接从大同奔赴草原去抓瓦剌的军队!”
“回来的路线,朕准备了两条。”
“东北线:再入大同,至宣府,经过怀来(土木堡附近),居庸关入京。”
“东南线:走阳原蔚州,经过紫荆关回京。”
群臣:如果别的先不说,皇帝起码想了两条回京路线,还是想的比较周……
还没有想完,就见皇帝的长杆一头落在蔚州上,语气饱含深情厚谊:“蔚州是王先生的老家,此番北征大胜后,王先生也当以战功衣锦还乡。”
死一般的沉寂。
英国公忍不住上前道:“陛下难道要王振随行出征?!”
“自然!”姜离斩钉截铁,指着两条路线道:“不然朕为何要预备两条返京路线——王先生跟朕说过了,若是回京的时候正好赶上秋收,未免踏伤家乡田苗,就不必走蔚州了。”
“啊,王先生真是体恤百姓啊!”
说起来,王振是真的很在乎他家乡田苗:因许多良田都是他的。
就在史册上,原本英宗御驾亲征出师不利,准备撤退时走的就是将领建议的东南线,此线可以避开瓦剌的大军。
但走了一半后,王振忽然想起来:不对,我家苗苗!
于是当即勒令数十万大军硬生生转弯,转成了东北线,迎敌而去不说还选了土木堡驻扎。
也先: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满朝文武已经是抑制不住的痛苦面具了。
王振,王振!
过去七年的噩梦阴影重新笼罩下来。
*
因皇帝方才表示他说完前不要打断他,诸臣工都憋的要死,心思灵敏的腹稿都打了几千字,就等着一会儿突突突上谏。
而且中心主旨大同小异,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陛下您得听劝啊,要是执意带着王振执行这份作战计划,臣等怕陛下您此次亲征有去无回啊!
就在他们翘首企盼皇帝那句‘朕言至此,诸卿可有异议’的时候,却听皇帝说出了下一句话。
“到时候,你们也要多听王先生的建言。”
文武百官:到时候?你们?
等等!‘你们’是什么意思?!
只见皇帝早有准备,从龙袍袖内取出一个扎着红色蝴蝶结的纸卷。
群臣眼睁睁看着陛下拆开纸卷。
纸上的字力透纸背。
站的靠前和眼神好的朝臣们,都看得出这纸上密密麻麻,大约写了上百行的东西,长度很可观。
以至于此时皇帝手里的纸卷完全展开垂下来,都垂到了皇帝的膝盖下方。
这是?
这不会是……!
“咳咳。”姜离轻轻清了一下嗓子。
“下面,朕来亲自点一下,此次荣获扈从御驾亲征名额的文武官员名录。”
朝臣们:……
姜离在朗诵前,看着面前满朝文武,忽然体会到了一句歌词——
他们的沉默震耳欲聋。
**
朝堂之上,面无人色者众多。
虽然皇帝说的是:诸位随朕一起率大军出征,可是克绍箕裘,继承祖业,建立煌煌伟绩的荣耀之行!
但落在群臣耳朵里的却是——
朕活够了,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