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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血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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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独立坦克旅旅长亲自指挥一辆坦克,开上了滚木组成的路段。

    驾驶员在车内通讯里抱怨:“坦克抖得就像得了痢疾,我们绝对会沉下去的!”

    旅长伸脑袋看着车下面:“别害怕,至少在我的视野里我们还没有陷下去。”

    坐在坦克后面的步兵担心的说:“要不我们下去走吧,我们这十个人带着武器弹药呢,加起来快一吨了。”

    旅长:“36吨的坦克都没陷下去,多你们一吨重量不打紧!老老实实呆着,你看旁边步兵穿着那种鞋子还时不时滑倒陷进去呢。”

    穿沼泽鞋前进的步兵时不时就滑倒一个,如果滑倒在泥巴不深的地方还能自己爬起来,倒霉一点的手要撑地面,结果直接一家伙整个手都被烂泥吞进去了。

    旁人想救会接二连三的被连累,拉进泥巴里。

    沼泽地四号不掩饰自己的“食欲”,肆无忌惮的吞噬着年轻的生命。

    旅长:“你看看你们脚上的鞋,还是坐在坦克上吧!等坦克沉底里,你们自然有机会在烂泥里挣扎。”

    步兵里面有个孩子嘟囔:“是哪个天才想出来在这里进攻的?”

    “是罗科索夫元帅。”旅长说,“在这里进攻我们只要和沼泽斗,撑死牺牲个十分之一就过去了,从别的地方进攻我们得和普洛森人斗,说不定要付出百分之三四十的伤亡呢!”

    刚刚说话的孩子立刻换了个表情:“是元帅的想法啊,那我们指定能成功!他的想法总能成功!”

    这时候第25旅的其他坦克也开进了沼泽,整个沼泽里全是引擎声。

    ————

    普洛森第500师阵地上,沃尔夫冈中士在火堆前弹着吉他。

    他的班围坐在火堆周围,都眼巴巴的看着火堆上行军锅里的肉汤。

    最靠近锅的二等兵伸出手,却被中士拍掉了:“别急,这可都是在前线一直干活的马,肉很结实,不炖够时间会把你的牙给磕掉。”

    二等兵叹气道:“要是每天都有马被敌人炸死,那就天天能吃肉了。”

    “别想了,我们这个地方,安特人都不会正眼瞧我们一眼,更别提轰炸了,这马应该是游击队打死的。”

    二等兵:“那游击队能不能每天都打死一匹马?”

    沃尔夫冈中士笑了:“那可太糟糕了,你是有马肉汤喝,但之后呢?这些马可是负责给我们送补给的,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可能用汽车给我们送补给,马都死完了,我们没吃的、没咖啡没弹药——好吧弹药不送也没关系,反正去年送来的弹药都没有消耗掉。”

    第500师驻守的地方冲突烈度不高,伤亡主要发生在深入沼泽的巡逻任务,和围剿游击队的战斗。

    而巡逻也好,围剿游击队也罢,一个月有一次就不错了。

    就像沃尔夫冈中士说的那样,去年配发的弹药都没有消耗完,所以在补充营的军官们眼中,补充到第500师和隔壁的第501师可是好差事。

    在场的不少人就是在补充营军官羡慕的目光中补充过来的。

    中士继续弹琴,马上有人揶揄道:“中士你这吉他没怎么练出来啊,我刚补充上来的时候,你弹得磕磕巴巴的,现在还是磕磕巴巴的!”

    沃尔夫冈中士:“我只是没有找到感觉!”

    说罢他继续拨弄琴弦,这次倒是很顺利的弹出了几个连续的和弦。

    中士对刚刚嘲笑他的士兵莞尔一笑,开始弹唱战争开始前的流行歌曲《艾丽卡》。

    唱了几句有人来了句:“第一次听到这歌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屁孩,现在……”

    “还是个小屁孩不是吗?”另一人笑道,“跟本地的安特姑娘说句话都会脸红呢!”

    “我没有!”

    众人哈哈大笑。

    这时有人冷不防的说:“我第一次听这歌的时候,我哥哥还活着,是他唱给我听的。”

    刚刚还在聒噪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一时间只有吉他声和锅里肉汤沸腾的声音。

    所有人都默默的注视着肉汤,表情像是想起了某些已经远去的时光。

    有人握紧了步枪,像是拥抱已经逝去很久的亲人那样把步枪抱在怀里。

    第500师的装备非常差,毕竟他们是第25波次的步兵师,很多人手里的栓动步枪都不是新生产的,而是不知道在哪里的仓库里放了很久的老家伙。

    至于机枪,一般普洛森军队每个班都有一挺机枪,普洛森的步兵班是以机枪为核心组建起来的——这样的常识已经被写进了敌国的作战经验总结里。

    但第500师这样的部队,会两个班合用一挺机枪,沃尔夫冈中士指挥的这个班就是纯粹的步枪班,一般和排里的第一班一起行动,配合第一班的机枪作战。

    最近沃尔夫冈中士他们几次参与了围剿游击队的作战,然后发现游击队的火力都比他们强了。

    游击队有通过沼泽运输过来的弹鼓式波波沙,一个游击队员就能压制沃尔夫冈中士整个班。

    好在大多数时候游击队不怎么在这个地区闹腾,顶多偷偷在运输路径上埋点地雷炸死几匹马。

    这些马无一例外成了沃尔夫冈他们的加餐。

    第500师这样的部队补给等级很低,每次补给配发的肉罐头少得可怜。

    所以沃尔夫冈他们时不时会拿用不掉的子弹去找游击队换一点肉吃,或者让游击队炸死几匹马。

    当然,这些事情不能让司务长和链狗知道。

    沃尔夫冈中士的琴音渐入佳境,他的声音也放开,高亢起来。

    大量的鸟儿从树林里起飞,冲向空中。

    “中士,你吓着鸟了!”有人笑道。

    沃尔夫冈中士却凝视着飞起的鸟,拨动琴弦的手停下来。

    其他人本来笑嘻嘻的,看中士这个样子都停下来。

    一下子整个营区安静得只剩下马肉汤沸腾的声音。

    空气中传来沉闷的轰鸣,还有咔哒咔哒的齿轮咬合音,时不时还有一声重物在地上拖曳的响声。

    有新兵疑惑的问:“这什么声音?”

    沃尔夫冈中士:“坦克的引擎和变速箱噪音,而那个好像在拖动重物的声音,是坦克一边履带锁死转弯时的声音。”

    “哈?”新兵张大嘴看着中士,“什么?”

    中士把吉他放在腿上,用手比划着:“坦克转弯的时候主要通过两边履带的速度差来实现,想要快速转弯就锁死一边履带,就可以转一个近乎直角的弯。”

    这时候他们营的营长跑过来,脸上满是还没洗干净的刮胡泡沫。

    “沃尔夫冈!”营长大声问,“这是什么声音?”

    中士:“是坦克,长官。”

    “怎么会?我们附近没有装甲部队啊!”营长瞪大眼睛,突然,他停下来,怔怔的看着沃尔夫冈中士,“天呐,这不可能!那沼泽别说坦克了,连自行车都过不来!沃尔夫冈你在胡说八道!”

    沃尔夫冈:“那我们听到的是什么呢?”

    营长连连摇头:“不,不对,我要打电话给师部,肯定有什么误会!”

    说完营长就跑向营部。

    沃尔夫冈中士:“营长,命令呢?”

    营长回头愣了一下:“呃,进入阵地!”

    是的,500师有阵地,但是这个阵地相当的简陋,堑壕深度才勉强到腰部,加上沙袋才能挡住胸口。

    防炮洞的顶盖全部是附近砍伐的木头,哪怕被迫击炮的炮弹命中也会完蛋那种。

    最过分的是,战壕里面还有水,每天不安排人舀水的话,战壕里面常年会维持没过脚踝的水,袜子什么的全泡在水里。

    正因为这样没有人喜欢呆在战壕里,就算站岗也尽可能的呆在外面。

    有一段时间游击队喜欢放冷枪打这些站岗的倒霉蛋,但后来500师的战士们开始用手榴弹交换站岗时的安全。

    游击队拿着手榴弹去炸仆从军和宪兵,500师官兵则获得了安全。

    之后还能把手榴弹的消耗和子弹消耗一起,当成自己努力干活的证据上报。

    沃尔夫冈中士:“进入阵地!”

    士兵们虽然一脸懵逼,但还是按照平时训练那样冲向阵地。

    沃尔夫冈中士捡起掉在地上的钢盔,追上慌不择路的二等兵:“你需要这个,孩子!”

    “哦!”二等兵愣了一下,补了句,“谢谢中士。”

    “别谢了,快走!”

    说着沃尔夫冈中士拽着二等兵的衣领往前猛跑,跑了几步才发现自己拿的不是步枪而是吉他。

    他赶忙扔下吉他,到处找步枪。

    就在这个瞬间,惊慌失措的哨兵冲进营区大喊:“坦克!安特的坦克!圆、圆圆的!”

    沃尔夫冈这时候找到了步枪,重新拉起二等兵,向着阵地狂奔。

    哨兵还在大喊:“安特的坦克!圆圆的!”

    下一刻,营区的哨塔被流弹命中,木板全都被炸飞,只剩下钢铁的框架。

    空爆的榴弹产生了大量的破片,雨点一般扫在地面上——哨塔的木头地板显然挡不住这些破片。

    中弹的普洛森士兵倒在地上,发出凄厉的惨叫。

    沃尔夫冈别过脸去,拽着二等兵大步往前走:“快走!进入战壕至少不会被炮弹打!”

    走了两步他觉得不对,低下头一看发现二等兵只剩下半截了,他都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的破片。

    “他妈的!”沃尔夫冈扔下二等兵,向着战壕狂奔。

    结果他刚到战壕入口前,坦克的履带就撞烂了营区的木头围墙。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安特的坦克,因为上面坐满了步兵,步兵们还披着披风——普洛森士兵可没有披风,任何一个兵种都没有。

    “他妈的!”沃尔夫冈举起枪,开了一枪结果打飞了坦克车长的帽子,他拉枪栓的当儿,安特人的冲锋枪喷出火舌。

    沃尔夫冈捂着胸口,向后仰倒,正好看见营部方向营长冲出来:“是安特坦克,我军坦克部队没有行动——上帝啊!”

    安特坦克开炮了,营长直接被炮弹击穿,下一刻营部炸了。

    沃尔夫冈耗尽了最后的力气,他倒在地上,视野正好看见自己的吉他。

    他看到安特的坦克从吉他旁边开过,那大号负重轮上满是泥泞,仿佛他们刚刚从沼泽的泥泞中淌过一般。

    紧接着,一双安特军靴在吉他旁边停下,粗犷的手捡起了它。

    那手看起来属于一位工人,因为上面满是老茧。

    沃尔夫冈在最后的时刻想,一个工人能玩得懂吉他吗?

    ————

    “你一个锅炉工,玩得懂吉他吗?”坐在坦克上的步兵排长伊万如此问道。

    崔多克笑了笑:“我试试看。之前我就很喜欢《我还有最后一颗手雷》,练过一段时间。”

    “那歌不叫这个名字吧?我记得好像叫——”排长伊万想了想摇头,“算了,就叫我还有最后一颗手雷吧。”

    崔多克爬上坦克,坐在发动机上拨动琴弦,伴随着履带前进的声响,唱的却不是罗科索夫元帅创作的那首脍炙人口的《最后的勇气》。

    崔多克用锅炉工烫出了无数老茧的手拨动琴弦,高唱道:

    “处所多温暖,

    “但街道在等待我们的脚印,

    “如星光的尘埃落在靴子上,

    “柔软的扶手椅,格子花纹。

    “没有按时扣动的扳机,

    “阳光灿烂的日子只存在于耀眼的睡梦中,

    “我的袖口上记着血型,

    “我的袖口上有我的军号!

    “祝我在战斗中好运吧,祝我:

    “不要留在这草地上

    “不要留在这草地上

    “祝我好运吧,祝我好运吧

    “有些事情要付出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的胜利。

    “谁的胸膛我也不想践踏,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只是和你待在一起。

    “但天上的星星正唤我上路,

    “我的袖口上记着血型,

    “我的袖口上有我的军号,

    “祝我在战斗中好运吧,祝我:

    “不要留在这草地上。

    “不要留在这草地上!

    “祝我好运吧,祝我好运吧。”

    一开始排长还一副想问“怎么不是最后的勇气”的表情,但听了几段和弦之后,他表情凝重的沉默着。

    胜利将近,谁不想活着迎接胜利?

    一曲罢了,排长问:“这首歌叫什么?”

    “我没想到,可能会叫它《血型》。”崔多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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