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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8 白面包!白面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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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县如今居然开得起面包房来了!

    这不能不说是件稀奇事儿,哪怕连壕镜,都没有对外营业的面包房呢——壕镜的军官们吃的是总督府的烤炉供给的面包,他们的人数不多,烤炉能忙得过来,一周开两次炉,做好的面包可以存放好几天。

    至于奴兵们,他们的饮食只能因地制宜,跟着敏人一起吃米饭——弗朗机人也是广泛吃米饭的,只是做法和敏人不同而已。水兵们一向入乡随俗,他们不大量吃米饭,只是因为稻谷比大麦昂贵些,而且也不好保存,比起粗拉拉的面包,虽然弗朗机人的米饭往往有点儿夹生,但显然也还是更讨人们的喜欢。

    “一次能烤多少面包?多大的烤窑?”

    “能赶得上壕镜新建的烤炉吗?”

    “有几个学徒?一个人的话,恐怕忙不过来吧!”

    既然面包房开了起来,而食堂又排起了长队,两个弗朗机人便和老师话别,跟着他们的老相识,现在叫乌忠诚的黑通译一起,出了学校,往城北方向走去——那里靠近码头,洋番通译们都喜欢在那里租房住,有些通译合伙租个两层的小院子,毕竟收入高,而且没有存钱的意识,廉价宿舍是留不住他们的。

    理所当然,面包房也开在城北附近了。乌忠诚说,“烤炉不大,一炉二十个面包——也差不多了,他们还做cido和pisto,老板是我朋友,你们或许不认识他,他叫——”

    他说了一个复杂的名字,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以前大家都叫他厨子,现在改名字了,叫乌味美。”

    这些黑人的原名都长而且复杂,没几个人能记得住,有些干脆就没有原名,只有主人起的弗朗机名字,现在他们很多人改姓乌、黑,这和肤色是有关的,也有很多人改姓谢——虽然谢六姐现在还没有一个孩子,但毫无疑问,谢家的族谱在这几年间因为她而飞速扩大。洋番们起名的思路是很直接的,先选个姓,再选个好词儿就行了,他们并不在乎重名,厨子就叫味美,乌忠诚也有好几个。

    这个乌忠诚,原本自然也是壕镜的奴兵了,他和朱立安一样,都曾是保禄管理的手下,保禄待奴兵们很不错,并不责打他们,赏罚也公平,还不怎么防范他们识字,所以他不必害怕地逃出买活军的势力范围——之前买活军发的‘旧罪追杀令’,范围对于黑人奴兵自然也是有效的,他们现在很多都是买活军的活死人,那么也可以行使自己的权力,到衙门去备案,还有督促调查什么的。

    不过,许多弗朗机军官都死在了壕镜登岛中,活下来的人和黑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于像保禄这样待人不错的军官,和乌忠诚还称兄道弟起来,这些白皮肤的洋番通译和黑人之间的关系正在快速变得亲密——虽然白人一向是轻视黑奴的,但是他们现在都在买活军的地盘,由华人赏饭吃,在云县,这几十个通译是绝对的少数派,那么虽然黑白有别,但他们也还是自然而然地团结在一起,顽强地维护着一点他们自己的饮食和文化传统。甚至于,通译们还想打申请,新建一所在贤人六姐绝对领导之下,礼拜六姐顺便礼拜天主的小教堂。

    按照道理来讲,既然买活军也没有拆毁寺庙,那么,只要教堂的教士服从衙门的安排进行生产,或者能给自己交得起一个月三百元的人头税,那么这间教堂就没有道理不能建,但唯一的教士杰罗尼莫顾虑重重,他可不敢做出头的椽子,教堂建起来了,要不要布道呢?但买活军是不允许传教的,也不允许教堂接受供奉,那么维持教堂的钱财该从哪里来?账本怎么做——听说所有组织机构现在都要查账呢!连促进会的账都要查!账如果查出问题了,负责的是谁?还不是小滑头杰罗尼莫吗?

    所以他们就改为申请促进会了,这个促进会倒是很快批复了下来,得到了允许,现在通译们几乎都是洋番权益促进会的一员,这间新开设的面包房也早早地吹出了风声,要不是杰罗尼莫和保禄回了壕镜一趟,刚到云县没多久,又忙着准备月考,他们今天也不至于到食堂来吃饭,自然是要来面包房捧捧场的。

    “好热闹啊!”

    “喂,莫通译,你们也来了——这‘盘’是什么东西?能给咱介绍一下吗?”

    新店开业,居民们总免不得来看看热闹,这会儿正是放学下班的光景,城北小院区也迎来了一天中难得的人流高峰期,这一带的人流量是赶不上廉租宿舍的,那里一天能有几千人经过,而小院区的住户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七八百人,一处小院的住客,多则十余人,少则十五人,占用的空间又大,虽然这里的住户比较有钱,但店铺倒是寥寥无几,这间面包店的招牌刚挂出来,就引来了大家的注意,不免也有些熟稔的邻居过来打探消息,“盘——是卖瓷器的店吗?但为啥要用拼音呢?”

    “这是弗朗机语里炊饼的意思。”莫祈平微笑着说,“六姐赐名叫做面包,其实就是弗朗机做法的炊饼,只是华夏的炊饼现在都是蒸的,我们的炊饼是烤出来的——”

    汤饼——汤面、炊饼——蒸馒头,这种把一切的面食都叫做饼的说法,在南方已经不再流行了,炊饼现在有了新的称呼,邻居们恍然大悟,“哦!弗朗机烤馒头!”

    华夏人是爱凑热闹的,一听说是卖吃的,而且还是主食,想来不会太贵,立刻就有好事的华夏老饕也加入到排队的人群中了,“好吃吗?这烤馒头,咱们华夏也有烤的饼子,叫做烧饼,你们吃过没有?烤得干干的,能做出门的干粮,也有加肉、加梅干菜的,那就油酥酥的相当好吃了——”

    “金华酥饼!”有人立刻热心地返回自己家里,取了几个小酥饼来,掰开了分给莫祈平几人,“尝尝,可好吃了,我朋友刚从之江带回来的。”

    华夏人对自己的美食是绝对自信的,不过,东西的确好吃,相当的油,褐色的油混合了梅干菜的香味,滴落在手指上,散发出甜咸混合又带了微辣的芳香,买活军这里很喜欢吃辣椒,甚至比美洲的开拓者们还要更喜欢,辣椒频繁地出现在他们的食谱里,“现在连金华酥饼也变辣了!”

    有些人喜欢这样的改变,但有些人认为这是对传统美食的亵渎,他们免不得是要争论一番的,而这时前方的小院里传来了一股朴实无华的香气,几个黑人欢呼了起来,“面包开炉了!”

    “真香啊!”

    争辩着的邻居们也闭嘴了,纷纷抽动着鼻头,露出微笑,“这烤馒头别的不说,倒真挺香的。”

    刚出炉热乎乎的面包,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这家面包店的规模并不大——院子里挨着厨房,搭了个长方形的大烤炉,下头是烧柴火的,有坑道连接着屋子里,邻居们眺望着也议论起来,“这冬天可舒服了,都不用特意烧火取暖。”

    “这几年冬天是越来越冷了,去年我们家足足多烧了一百多斤蜂窝煤呢……”

    “噢噢,快看快看,好大一盘!取出来了,真香啊!”

    看热闹的华夏邻居,向队伍通报着进展,莫祈平踮脚看了一下,果然,一个眼熟的黑大汉带了连着上手肘的厚手套,从烤炉中取出了一个大木盘,木盘上整齐地码着深褐色的面包,面包上的割口向外翻绽着,微微露出了内里淡黄色的瓤——这是上好的白面包啊!

    也是,现在连做黑面包的面粉都找不到了吧……那种筛得不仔细,混合了麦麸、树皮、泥土的面粉,买活军这里自然早已经不产了,因为这必须是磨坊才能出的面粉,而买活军这里用蒸汽机带动轧辊来磨麦子,一台轧辊机的效率是石磨的几倍,花费还便宜得多——水力磨坊的产能是不稳定的,要依靠丰水期,到了冬天还是得养牲畜磨磨,成本其实并不低,农民去磨坊磨面,要花的钱不少,在西洋,磨坊都是有钱有势的人才能开得起来的东西。

    买活军这里,人们只需要用麦子去换面粉就行了,当然更多的人直接买,这里毕竟是南方,种麦子的人不多,主要是北方的商船络绎不绝地来到这里,有些带着矿产、煤炭、火油、药材,有些则带着成包成包的好小麦,甚至还有些商家带麦子来本地,还买回去贩卖——从南方买面粉到北方!简直滑稽!

    这可是白面包啊……这些洋番,从前能有多少吃到白面包呢?

    莫祈平不是不感慨的,就连他自己,进入修道院之后也再没有品尝过白面包了,那是记忆中属于节庆的味道,也是仅次于甜品面包,在主食中登峰造极的东西,白面包……它和母亲的微笑,闪烁的圣诞蜡烛,牛肉砂锅联系在一起,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母亲已经去世了,他只从遗产中得到了可怜的一小部分,他成为了远在异国他乡的修士——通译……

    这种只经过发酵、烘烤,不添加糖油的面包,在西洋是非常广泛的,面粉不好,它就是黑面包,发酵后的酸味非常突出,结实、磨牙,冷却后几乎可以当成是凶器,面粉好,它就是柔韧有嚼劲的白面包,酸味很淡,增添的只是风味而已。

    它是横跨了国别,西洋国家普遍的主食,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有些人曾享用过它,有些人曾向往过它,不论如何,在这股香气中,洋番们都沉默了下来,他们现在的日子过得不差,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华夏这里的百姓吃得更好,但是,他们是吃着面包长大的,在香气中他们免不得想起了自己的过去和故乡。

    “白面包!”

    乌忠诚打破了沉默,高兴地说,“我还没有吃过呢——我们从前都吃硬得硌牙的黑面包,今天我可算是买得起白面包了——我要沾着炖菜吃。”

    他是个没心没肺,快快活活的大个子,保禄是很喜欢他的,他咧嘴一笑,捶了乌忠诚一下,“那咱们一起开荤了——我也没吃过这么白的面包。我们家从小吃的面包,只能说是没那么黑,算是褐吧,褐面包!”

    洋番们都大笑了起来,“嗐!在这儿讨饭吃的,谁能在老家吃得上白面包呢?”

    “就是,能吃得起白面包的怎么会来这!”

    “壕镜总督府都不烤白面包!”

    通译们彼此也说汉语,一个是为了练习,还有一个是他们彼此的母语不同,不能保证都听懂,所以华夏的邻居们也跟着激动了起来。“好哇,好哇,原来这什么白面包在西洋也是个稀罕物事?那倒是要尝尝了!”

    在嬉笑声中,人们迫不及待地上前去付钱取餐,一条手臂长,拳头粗的面包要十文钱——不算便宜但也不能说贵,这面包至少可以切成十片厚片,一般的汉子做主食也够吃个一天的了,相当于一天的主食十文钱,比去食堂吃不限量的米饭当然是贵的,但是,对通译们来说,他们愿意为自己的情怀花钱。而且这东西毕竟比米饭要费功夫。

    “一条面包,一碗炖菜!”

    一碗炖菜倒便宜了,这会儿是季节,只要两文钱,就能得到一碗由西红柿、青椒、土豆一起炖煮起来稠乎乎的汤汁炖菜,还有辣椒粉可以自己洒,顾客们有些取了面包带走,有些则用这里提供的面包刀趁热切片,先咬一口酥脆的面包头,面□□顿时被咬碎了,他们又猴急的舔走碎屑,“好香呀!”

    咯吱咯吱的咀嚼声传了出来,面包头是最好吃的,压根不用蘸任何东西,咀嚼着就是一股浓浓的麦香,随后他们用浓汤蘸着面包吃,汤汁浸透了多孔疏松的面包瓤,土豆炖得稀糊糊的,和面包瓤密切地结合在一起,“太香了!”

    “这就是白面包的滋味!天主啊,我可以为了一条白面包杀人!”

    这味道和记忆中的黑面包、褐面包有一丝相似,但各方面却又都美味太多了,洋番们吃得眉开眼笑,对于出品极为满意,华夏食客们则各有不同,有些人能够欣赏面包的嚼劲和香味——多数是北方人,山阳大汉朗笑着说,“好!有嚼口!”这个还不算是最有嚼口的食物,他们吃的山阳煎饼那才叫做费牙呢。

    南方人,尤其是有些年纪的老人,他们就得把面包泡软了吃,先吃炖菜,再吃下头泡透了的面包,“久泡不烂,倒也香甜。”

    “下回家里炖菜倒是能把这个也炖进去,煮不烂的话,一锅菜岂不是连菜带饭都有了?倒也省事!”

    保禄和莫祈平也要了两条面包,不过他们没要pisto——汤汁炖菜,而是要了cido——介于酱汁和炖菜之间的浓汤,所有的配料都被炖得几乎融化了,浓浓的汤用面包蘸着吃是正好的。

    “生意兴隆啊,味美先生!”

    乌味美用抹布擦着手,一边拿面包结账,一边和乌忠诚攀谈了起来,“感谢您的照应,忠诚先生!”

    两个黑人都大笑了起来——黑人,现在是洋番中最讲究礼仪的一群人,好朋友之间也彼此称呼先生,因为这是他们新得来的权利。莫祈平一边欣赏地吃着这几乎完美无瑕的白面包,一边左顾右盼。“只有一个面包师吗?学徒呢?没有学徒,怎么能忙的过来?”

    这是有道理的问话,因为面包师是很辛苦的,他们要长时间站着出力气揉面——很多面包师的手脚都会变形,而且,做面包也是需要技巧的事情,尤其是揉面,需要稳定的学徒经过锻炼和学习才能帮得上忙,在西洋,面包师学徒必须是家庭稳定清白的婚生子——这样他们就不会频繁辞工,给面包房带来困扰,要知道,一座面包房能不能持续的供应面包,可是关系到了这个街区的安稳呢!

    “没有学徒!”

    乌味美自来熟地和他们搭上话了,他一边付钱一边说,“我们用了人力揉面机,只需要踩踏板就够了,我一个人足以应付得来。”

    这就是黑人……天生的好劳工,踩踏板揉面,烤面包,做炖菜,收钱……四个人的活他一个人就能做完。这些驯好了,筛选出来的好工人,竟被买活军释放成了自由民,他们岂不是更加发疯的为自己劳作了?保禄说,“是菲力佩主教发明的揉面机吗?”

    “是的,朱立安出海之前帮他申请了专利——杰罗尼莫教士,你回壕镜时去看望他了吗?我和你刚好错开了,我走之前,菲力佩主教的情绪很好,他现在似乎不急于回西洋去了,而是醉心于发明一台更先进的机器,把揉面机给改进一下呢。”

    莫祈平勉强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回去时相当忙碌,没有找到时间。”

    “那太可惜了!”乌味美絮絮叨叨的说,“对了,那您见过玛丽修女,听过她的布道词了吗?”

    玛丽修女!朱立安!

    这两个人名成功的破坏了莫祈平的好心情,连白面包似乎都不那么香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乌味美怎么就非得提到这两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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