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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历史军事 -> 买活-> 753 期货的诞生 753 期货的诞生
- 宝船被围——期货买卖可能做不下去了?
这个消息,震动得不止张天如这一桌,其余几桌的客人也都是脸色剧变,纷纷扭头看来,不顾彼此素不相识,连声追问道,“此言当真?”
“宝船怎会被围呢?!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小伙子,话可不能乱说的!”
“我就在当场,亲眼所见!”李赤心有些不耐烦,几句话应酬了这些萍水相逢的客人,“这会儿码头还在往下带人呢!诸位若是不信,自可去看,多少大豪商都在被锁拿之流,那还能作假了不成?”
“老板,会钞!”
他这话也是有理,眨眼间,小面馆里的几桌客人就走了大半,此时消息大概已经传到了钱街其余店铺,只见那灯火繁盛处,都是好一番骚动,惊叫声随处可闻,不过也有人面露茫然,似乎不知道所谓宝船是什么地界。而黑讼师、赵讼师等人,则是啧啧称奇,表情却自然要平静得多了——场外交易所,一手的进出至少是数百两银子,这不是他们涉足的地界,因此自不会和西北汉们一样牵肠挂肚。
“我们有多少银子在场外交易所?——为什么场外交易所会被封啊!依据在何处?”
发话的是李黄来——张秉忠是少来买地的,这一摊子归他来管,若是出了大事,他怎么对得起死心塌地跟着他干的一干兄弟?当下一迭声追问,倒叫李赤心一时间回答不上来了,怔了怔方才回答道,“好在前些日子,因为我们这里有货到,交割了一批单据,现在不过是两千多两买成交割单在里头!”
两千多两银子,对一般百姓来说固然是难以想象的巨款,但在举足轻重的羊毛运输商看来,还算是可以承受,李黄来、张秉忠都显然松了口气,李赤心又道,“但场外交易所为何突然被封……”
他便看向了张天如,也是请教的意思,很明显,李赤心完全没想过场外交易所有什么不对,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便下意识地向地位最高的灵魂人物张天如求助了。
“这场外交易所,要是光明正大的东西,又怎么会开在宝船上呢?”
张天如本来也有点吃惊,不过这吃惊更多的还是在于衙门选择的时机,而不是场外交易所被封这件事,“这本就不是官方机构,私底下小打小闹,衙门也管不着,现在越做越大,而且按你们说的,期货价格已经反过来开始影响现货价格了……被封恐怕也是迟早的事吧?”
“什么?场外交易所不是衙门经营的交易所?”
这一次惊呼出声的是张秉忠,“这——这也敢下场的?”
这回,李黄来叔侄便加倍尴尬了,李赤心低声道,“张叔,你不知道,这期货在港口流行得很,不止我们玩,多少达官贵人都扎堆的,甚至连敏朝使节团的人都炒期货,连信王还下场玩过几手……”
言下之意,这期货在云县可以说是完全公开化的存在了,可以说拥有诸多权贵的背书,让人不自觉地就忽略了它暧昧的身份,张秉忠看向张天如,不过这一回,没等张天如发话,黑讼师等人便都道,“这话不假,之前还有风声,说场外交易所可能会正规化,还说期货是现货市场必然的补充部分……若非如此,怎么会人人下场?真没想到,六姐突然决定于此时对场外交易所出手了!”
虽然他们也都是消息灵通、见多识广之辈,但要说在云县的时间,最长的肯定是张天如了,他的年龄虽然不是最大,但来买最早,在云县住了有六七年了,也是眼见着期货是怎么随着交易大厅一步步发展起来的——
最开始,大宗商品交易大厅都是新鲜东西,自然是没有期货的,大家都是把自己的货物换成支票,又用支票换货,在港口货运区完成货物交割,上船走人,这也是传统的港口贸易模式,买地这里的改进,就是交易不走现银,而是走支票,人货分离,抽税之余提供货物检验评级的服务,这也已经比敏地港口的市易司要进步得多了,让不少大商家都感慨,买地这里的生意直是好做。
而期货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萌芽的呢?这其中的故事,不问张天如还真不知道——是在云县港口堵船的那段时间开始萌芽的。“那时候买地推行牛政,只要能贩牛来,就加政审分,到处都是运牛的船只,装卸很慢,港口接待能力也是有限,因此这一片都在堵船,港口全是牛粪的味道,时人说是‘牛气冲天’。”
“这时候,有许多商人,他的货到了,但是无法进港入库,完成交割,或者他的货还堵在几十海里之外,因为船员补给跟不上,还要等补给,他自己心急,就先来买地这里看交易大厅的行情。”
要知道,这行情也是一天一变的,这会儿行情好,可能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跌价,又或者这商人看好了的货物,这几日是好价,过后也就不一定了。这时候商人是迫切需要现银的,但却难以获得——拆借的话,不论是问买地的银行还是私人钱庄,都有一个限额问题,利息也高,而且有很强的不确定性,因为不能预估自己的货物何时到港,以及到港后的价格,和这种不确定性比起来,很多人宁愿接受自家货物卖价上,能确定下来的折价。
如果对自己的货物有信心,认为到港后价格会上涨,幅度超过这段时间的拆借利息,那么也有的商人会选择拆借,但更多的商人会寻找已经交易过几次的买家,用低于当日成交价的价格,卖出一份承诺——承诺船只到港后,会有多少数量、多少质量的货物,以此为基础,和对方签订买卖合同,这也就是云县这里期货的最早起源了。
一开始,这只是特殊情况下的特殊现象,涉及人群很小,完全是熟人之间的信用生意,属于你情我愿,彼此两便的事情。官府也并不干涉,甚至还收费提供见证服务,如果卖方说谎,那么政审分也会受损,还要负责赔偿损失。但是很快,随着交易所的发展,交易大厅不再是原料商之间的直接交易——不再是我需要羊毛,我向羊毛运输商买走羊毛那么简单,而是多了专门在交易大厅囤货买卖,赚取行情差价的贸易商。
这些贸易商每天的工作,就是守在交易大厅,低买高卖,他们对于行情的研究当然要远远超过在路上辛苦奔波的原料商和运输商,当然了,行情是不可预料的,尤其是如此动荡的时代,贸易商也远不能说是稳赚不赔,被‘黑天鹅事件’打得人仰马翻,从豪富转眼落魄为普通人家的专业贸易商并不少见。
但是,尽管风险如此之大,这一行似乎有神奇的魅力,吸引了不少豪杰进场,他们未必有极大的本钱,可能就是数百两银子做本,研究十天半个月也只是赚个十两,但却从中得到了极大的乐趣。
这些人虽然赚的银子不多,但琢磨出的心得却是不少,还有人结集出版来着,只是不管怎么说,有能力拿几百两银子玩玩看的,终究是少数人,因此钱街在云县是颇有神秘色彩的,小老百姓不了解其中到底在上演什么戏码,只知道出入其中的人要么很有钱,要么就很有学识——而很有学识的人,也很容易变得有钱。
“这帮人凑在一起,成天就是琢磨发财的门道,还真被他们琢磨出来不少。也是和买地的扩张有关——那时候,武林港基本已经算是买地的私港了,后来陆续又添了壕镜、新安,当然还有鸡笼岛,这些港口都有海关,也就是说,一艘船如果从东江岛出发,载着高丽的人参、东瀛的银块来到武林港,船上的货物其实就已经经过了海关的盘点查验,拥有了一张查验单。”
自然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不开眼地去问张天如是不是玩过现货期货交易,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众人都是屏息凝神听他解释期货交易的盈利逻辑,“这时候,船东可以随船航行来云县——也可以换乘快船,带上这张查验单,到云县来看行情,如果他认为行情走高,也可以等着船只到港,再做现货交易。但是如果他认为行情现在较高,之后会走低,那么他就可以先用这张查验单来换钱——接下这张单子的,往往就是坐地的贸易商了。”
“这……就等于是双方在赌!”
张秉忠听到这里,有点明白了,“卖方选择出售,是不看好未来某段时间的行情,买方选择接手,要么是反过来,看好未来的行情,要么是他看得时间更久,认为虽然之后会有段坏行情,但更久之后,行情回升,他还是有得赚!”
“便是这个意思不假了,其实期货交易就是在寻人对赌,同时还兼有银钱上掉头的作用——也叫融资。但是一对一,或者在小交际圈里放风打探谈价,效率非常低,于是,一开始是几个常年坐地的豪商联手,模仿交易大厅也搞了个期货盘,让大家可以统一对一些热门大宗商品的报价,方便寻找买家卖家。”
“矿产、羊毛、农作物,这都是极热门的大宗商品,几乎可以能代替钱使了,外贸的瓷器、茶叶、丝绸也在其中,一开始就只有这么几种报价商品,不过,期货交易所也算是初具雏形了,但知道的人非常有限,参与人数也不多,主要都是豪商,最多几十人而已——这些人几乎都在期货上赚到了不小的钱,光是吃期货现货的价格差,都是稳赚不赔了,更遑论还有对后市行情的预测呢?”
如果只是这个规模,张天如认为期货交易所大概是不会出事的,随便套个促进会的皮,继续私下交易,官府也不会有由头来管,但尝到了甜头,想要收手就难了,很快,期货从熟人之间,言语为凭的买卖形式,直接扩大到了陌生人对陌生人,完全靠期货交易所中介的程度……
到了这一步,在现货交易大厅的玩家之中,这个期货交易所已经很有名气了,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想来试试水,不但卖方踊跃,买方也一样踊跃——卖方发现期货交易可以锁定利润的同时,买方也发现期货交易可以为他们在未来一段时间锁定成本,免受市场价格波动的困扰!
至于说李赤心这样的大运输商还发现了期货交易的另一种用处——套期保值,那就都是后话了。在这个发展阶段,期货市场迅速发展的最大原因,就是可以锁定成本利润,并且人们发现,虽然少了买地的监督,但交易双方的信誉居然都还能保证交易正常进行,于是,建筑在买地港口网络,以查验单为基础的短期期货市场,便是如火如荼地发展起来了,这个期货市场的交割期限最长也不会超过三个月,往往在一个月到一个半月之间——差不多也是满载货船和轻快船的航程差。
“到了这时候,交易所的场地已经成问题了,主办的一干商人,光靠抽头都是盆满钵满,自然不想收手,却也不敢太嚣张,于是最后便折衷为在港口外买了一条宝船,天黑出港,想要交易的商人在此之前上船,过时不候,天明返航,下船后大家对宝船上的事情绝口不提。如此,多少也可以摒弃那些爱看热闹的小商人,日日都来骚扰。听说宝船上条件比较艰苦,并非享乐之地,之所以叫宝船,只是形容交易规模之大,玩家获利之丰而已。”
张天如说到这里,目视李赤心,李赤心也是点头道,“民间关于宝船的传说,很多都是无稽之谈,什么美女如云、酒池肉林,完全是没有的事,船夫全是大老爷们,只给喝茶,不饮酒,不许带兵器,就是怕闹出丑事,引来衙门的不满——”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已经是如此小心了,官府却仍不容这个完全是基于大家需要而形成的交易所,李赤心明显惦记着自己手中的交割单,怏怏不乐之余也是迷惑不解,张天如见了,不由微微一笑,问道,“赤心兄弟,你一个是舍不得交割单,另一个,也是担心此后羊毛价格涨跌不由人,会损失利润,被大商家收割吧?”
“被您说准了,我们这都是血汗运来的羊毛,可就因为货量大,一到云县,现货市场立刻跌价,要么就是我们付出额外的仓储成本去等市场——可资金压力也大啊,要么就是期货交易来锁定利润,现在场外交易所一关……”
李赤心负责羊毛在本地的交易,最是知道其中的细节差别影响能有多大,张天如也是点头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还奇怪衙门要对场外交易所下手呢?期货交易都影响到现货价格了,场外交易所的东家,能通过期货交易轻而易举地操纵现货市场,几乎是无风险地攫取极丰厚的利润……你还为期货交易所说话,殊不知,逼得你们不得不离开现货市场,恐怕正是期货交易所的东家啊!”
“都已经敢把手伸到羊毛贸易里了,恐怕,甚至还为了期货价格,刺探科尔沁动向,如此僭越,为了利润已经完全丧心病狂了……六姐一旦腾出手来,把他们给收拾了,难道不是迟早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