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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散文诗词 -> 贵极人臣-> 366 志须预定自远到 366 志须预定自远到
- 工匠谭壮在近日方认祖归宗。他的母亲是吕宋人,父亲谭康是泉州陈家的一个管事。
泉州陈家也算是世代儒门,族中子弟少时多曾习读诗书。不过,泉州和徽州等地都是商贾兴旺之所,家中人把商贾为第一等生业,将难考的科举反而撂在第二。
谭康的东家陈宰少时就走南闯北,将南边的珍珠、珊瑚、琥珀、犀角等四处贩卖,也攒下了一些家私。可陈宰并未固步自封,他眼见妻子诞下一个男孩,自觉给家里留了后,便想大赚一笔,博一场大富贵之后,就在家安心教养儿子。
弘治爷早年宠信宦官。沿海的镇守中官,亦知走私之利,他们有能力、有本事给商人开这个方便之门,只要商人能给他们缴纳足够的买路钱,他们就能放商人出海走私。
陈宰就是靠这条路子,出海来到了吕宋。可在海外赚钱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陈宰到吕宋来的第一年,就因水土不服大病了一场。作为管事的谭康想劝东家回去,陈宰却不肯,他费尽心机,才得以出海,要是折了本钱,有何颜面见江东父老。陈宰坚持要干出一番事业,在病好之后,就开始苦心经营,终于有了成效。他索性买了一个妾室,在身边照顾自己,做好了“不破楼兰誓不还”的准备。
谭康虽然思念故土,可他为人下属,东家不肯回,他自个儿想回也回不去。他在周围人的劝说下,也学习他的东家,在吕宋纳了一个二房,并和二房妻子生下了谭壮。
谭康从此更加努力地做事,希望能够攒够钱,带着妻儿一块回归故里,岂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弘治爷驾崩、正德爷登基,中华传来消息,说朝廷有意撤掉镇守中官。
这犹如晴天霹雳,让走私商人们都惶恐不安起来。陈宰起初还不当一回事,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是官,就没有不爱钱的,反正他回去之后也要孝敬太监,这笔钱给谁不是给呢。
可同乡却道:“这摆明是要除掉太监了。那些个老爷们,骨头里的油都要榨出来,岂会轻易放过我们这些肥羊。他们若是拿我们走私之事问罪太监,污我们一个私通倭寇之罪,只怕你倾家荡产都难赎啊。你家可有大员,能保你的性命吗?”
陈宰这才被吓住,他深悔过去没有多搭上几条线,闹得自己现在无人可靠。
他思前想后,决定带上最值钱的财物紧急返乡。谭康大吃一惊,摆在他面前的是两难之局,此时儿子谭壮只有六岁,体弱多病,显然是受不了长途跋涉。可他要是留下来,只怕这辈子都回不了故土了。谭康最后还是决定抛弃妻儿,跟随东家返乡。
可怜的谭壮之母,以为丈夫真的是回家奔丧去了,一直等着他接她回去。可惜,她直到濒死之时,仍痴痴望着海边,可那里依然没有半片白帆。
谭壮长大成人之后,做了经验丰富的老匠人的学徒。师徒二人被佛朗机人雇佣,给他们造船,这次也跟随他们来到了广州。谭壮一踏上这片广袤的土地,就开始四处寻访父亲的踪迹。
泉州陈家也算是小有名气,谭壮很快就找到了家门。父亲谭康满怀愧疚,可异母兄弟们,却对他十分仇视。他坐了冷板凳,心中十分不忿,可也无计可施。可让他万万没想的是,没过多久,他的异母哥哥居然带着厚礼找上门来,态度还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地大转变。
谭壮先时还有些拿架子:“哼,你们来干什么,叫人滚了还不算,还要找上家门来找我算账?!”
他的大哥讪笑道:“那时不知你的身世,如今方明白,是我们谭家对不起你啊。好弟弟,以往是我们的不对,我们给你赔不是了,可你难道真不想认祖归宗吗?”
谭壮要是不想认祖归宗,何苦飘洋过海来这里。他毕竟只是一个年轻人,失去了亲娘,一直想着亲爹。
眼见他态度软化,谭家的大哥才揭了盅:“……你为洋人做事,能有什么好处。王总督说了,只要能拿到洋人造船、造火器的机密,重重有赏……”
通过以情动人,以利相诱,谭壮最后全盘倒戈。正是凭借谭壮这一条线,广州的军方甚至和远在马六甲的华人进行了沟通。杨三、戴明等匠人被成功策反。从此,桨帆船、后装炮样式、长管径比前装炮样式、锻造法制作枪管、蛇杆火绳枪这五项技术,正式流入大明。大明也借此才摸清了倭寇作乱的背景。
这让大伙既高兴,又憋闷。高兴的是,以军匠娴熟的技术,要仿制这些火器并不难,有了浙闽大族的支持,要不了多久,抗倭军的火器就能焕然一新。憋闷的是,这些个佛朗机人,居然还有两幅面孔,一面和倭寇狼狈为奸,一面还想从大明这里捞钱!
大家群情激愤,想要杀了费尔南和皮莱斯为后快。但王守仁却阻止了他们,他道:“时机未至。”
他反而对佛朗机人更加优待,给了他们更多的期望。他虽不能像打宁王那会儿伪造上谕,却能伪造李越的信件和赏赐,更何况还有时春这样一个人在侧。佛朗机人果然放松了警惕,那可是李越,搭上他,就是直接和明朝中枢沟通。如果能直接和明廷做交易,那可比从倭寇手里换要便捷得多。佛朗机人因此减少了对倭寇的火器援助。
王守仁就是趁此时机,加紧对沿海岛屿的清剿。他深入了解了倭寇的动向,所以能够适时采取新战术,具体是先堵住倭船的去路,上面以火炮密集打击,下头叫水性好的士卒凿破船底。因为倭寇已经失去了火力优势,在面对明军狂风暴雨般的打击时,他们再没有过去的威风,最后只能狼狈逃窜。
等佛朗机人从纸醉金迷中清醒后,这才发现,倭寇早已吃了好几顿败仗了。费尔南和皮莱斯忧心如焚,没有倭寇这个外部威胁,他们对于明朝这些官员的用处就更小了,再这样拖下去,他们见到皇帝的机会只会越来越渺茫。
明军突然实力大增、对他们的态度越来越暧昧不清,于这群佛朗机人而言,最明智的决定应该是暂且撤离,从长计议。可巨大的利润,蒙蔽了他们的双眼。他们远渡重洋而来,在广州蹉跎日久,耗费了大量的时间、财物,如果让他们就这么离开,他们实在是不甘心。所以,他们决定再奋力一搏,既然广州这边给不了他们回音,他们索性再往上去四处碰碰。
这个办法似乎真的见了效。那个王御史居然又大摆筵席,要招待他们,言说要为他们送行,皇帝终于要召见他们了!费尔南和皮莱斯欢欢喜喜地赴会,殊不知这却是一场鸿门宴。待他们喝到头晕目眩之际,随着酒杯落地的碎裂声,佛朗机人的随从被杀得杀,绑得绑。
费尔南和皮莱斯大惊失色,黑黝黝的枪洞指着他们,把他们的酒都吓醒了一半。他们用蹩脚的汉语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是为了和平贸易而来,你们却要杀害我们?”
时春冷笑一声:“和平贸易?把火器卖给倭寇,助他们杀害我大明百姓,这就是你们带来和平的方式吗?”
费尔南和皮莱斯一时面如土色,他们是万万都没想到,他们过去做得那些事,居然东窗事发。他们以为这次定是小命休矣,可这个带头喝骂他们的女将军却坚持要留下他们的性命。
时春的想法很简单,她希望带着手下人,装扮成佛朗机使团的人,铲除佛朗机人在大明岛屿上的大本营,端了他们的老窝。这样的想法,遭到了其他将领的一致反对。
时春刚到两广时,还有些担心因女儿身受人轻视,没想到真来这儿之后才发现,其他人恨不得把她当成菩萨供起来。有她在军中,备受压榨的两广部队再也不担心被克扣军饷,而他们的英勇表现,又多了一条渠道可以直达天听。
这样的局面,对时春而言,有利有弊。好处是她令行禁止,无人敢不听从。坏处是她很少有在前线搏杀的机会,即便是王守仁王先生,也不肯让她去犯险。
她初期由于心理问题,的确不想再上战场,更愿意在后方操练军队,组织屯田。可时至今日,她的想法也在慢慢改变。
王守仁看出她的坚持,也有几分诧异。他们行走在沙滩上,炽热的骄阳,映得海面上闪动着金灿耀目的光芒。时春面露怀念之色:“我初到这里时,还以为是进了火炉。每晚都一宿一宿地睡不着,直到他们给我在海边修了一座屋子,每晚吹吹海风,我才能勉强安枕。先生刚来这里时,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王守仁一笑,在此地驻守这么些年,让他也变得干瘦黝黑,只有双目依然清亮如昔。他叹道:“我毕竟是个男子。”
时春问道:“男子做得的事,难道女子就做不得了吗?”
王守仁一怔,他道:“可男子的心,终归比女子要硬一些啊。你真的,还能见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