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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历史军事 -> 讨孙平叛传-> 第十回 段恺背主献秀州 米泉络兄御德清 第十回 段恺背主献秀州 米泉络兄御德清
- 《满江红》:
好领青衫,全不向,诗书中得。还也费,区区造物,许多心力。未暇买田清颍尾,尚须索米长安陌。有当时黄卷满前头,多惭德。
思往事,嗟儿剧;怜牛后,怀鸡肋。奈稜稜虎豹,九重九隔。三径就荒秋自好,一钱不值贫相逼。对黄花常待不吟诗,诗成癖。
话说当时大批官军兵临秀州城下,早把那段恺、卫忠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扑入府衙之中禀告大都督燕横。这燕横自来升任秀州,终日只在府衙之中饮酒取乐,不思进取。平日但有左右之人出言劝谏,皆道:“我等若与官兵正面相抵,必当不是对手,而今我依九龙山盘蛇之险,隐匿栈道,则为保秀州之屏障,宋军便是翻山越岭,也难来此。纵是来之,亦为疲乏之师,难为我敌手也。那时我与众将趁势击溃,便可为功劳了。”言讫,又是呵呵大笑,复饮不息。如此往复,秀州上下再无一人进谏劝言,不在话下。
一日早间,又出奇得一人进府衙劝谏燕横,原是前些时日自那常州逃至此地的将佐许定,只身一人,踱至燕横身前道:“秀州虽有天险在此,倘若那宋兵寻得其巧路核心,穿插而过,深为利害;当分军守把各条栈道,广设鹿角、箭楼,以防不测。”燕横大笑道:“你来了这秀州多时,怎会不知这九龙山险要?我正是要那宋兵去寻那九龙山巧路,上则必死于悬崖峭壁中矣。”二人正说之间,便得卫忠、段恺等人来报说官兵不知多少,已渡过九龙山天险,绝了屏障,现已扑倒秀州城前了。燕横听完,先是一惊,旋即大笑道:“量此蕞尔小众,跳梁之兵,何足道哉!且与我出城一战。”便点了城中一千精兵,许定、卫忠、段恺、黄百斤、黄百全几员大将,出城来战,自家安居府衙之中,静待结果。
却说刘光世看见秀州城门大开,贼兵杀出,便教这三军兵马摆在城前,列阵相迎。三通画鼓,两阵对圆,黄百全首先出马,官军阵中飞出一员大将,乃是杨可世,拍马敌住黄百全。二将就阵前相互厮杀,两边呐喊,不过二十余合,杨可世隔开黄百全军器,一刀将其劈下马去。南军中黄百斤见折了他的兄弟,舞刀来赶。赵谭挺枪出战,战过十数合,赵谭虚晃一枪,刺着黄百斤胸肋之上,亦结果了性命。贼兵大败走回,退至城中。刘光世亦叫兵士就在秀州城前扎好营寨,预备攻城。
且说这段恺几人败回城中来见燕横,细言其事。燕横大吃一惊,又唤诸将问道:“谁敢去退敌兵来?”众将无人敢出,段恺回燕横道:“宋军兵士个个英雄,我等抵敌不住,不若降了,亦可换条生路。”燕横大怒道:“怪道你等早先要降,今日又败归,想是宋军内应,今故战败而退,正是卖阵之计,速速与我推出斩了!”左右上前按倒在地,欲要拖出。众人再三哀告,方才免去段恺死罪,燕横尚还不解余恨。又叱武士将段恺拖至旗下痛打了一百大棍,赶出府衙,才算罢休。那头仍叫卫忠等人死守城头,严令禁降。
是夜,段恺私叫卫忠、许定二人于自家家中道:“我等虽是圣公麾下将弁,尚未尝敢犯出格之事;官家亦不曾有负过我等。今不过因方腊势大相逼,不得已而造反入伙。我今想宋兵势大,扬州坚城尚且失守,云天彪那一班虎将恁的骁勇也是枉然,何况我等武艺本就不济事。不若今夜开城出降,也为一功,或可免城中百姓不遭兵灾涂炭之苦。”卫忠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是未知许定将军心下若何?”许定摇头道:“早先在常州之时,我那好友金节便邀我一同归降,我恐宋军不纳,畏罪潜逃。今日若是再降,岂不千夫所指,白白受辱。”卫忠道:“金节将军素来重情重义,必不会怪罪,今番负隅顽抗是一死,纳首拜降或有一死,或有生路,不若在此险象博生。”段恺也道:“孤注一掷,不为不妥。”许定只得咬牙道:“金节兄弟,愿你到时能念我等同袍之谊,救我一命!”三人自在屋中谋划完好,趁着夜色,带了百十来名亲信伴当,只说是出城巡视,开了城门,便径投宋军大营纳降去了。
只说宋军大营中刘光世等人屯住了军马,遣人回报童贯消息,正待大军来秀州城前会晤,却听得军士报知有人出城纳降,大为惊喜,慌忙叫进帐中,段恺、卫忠、许定三人拜道:“我等出城投降天兵,望将军开恩,免昔日降贼之罪,准我等他日戴罪立功,为国尽忠。”刘光世道:“尔等既要归降,可有甚投名之物?如若不然,恐难准也!”段恺道:“我等实乃真心降顺,今情愿诈开城门,以献秀州于天兵。”刘光世道:“既是如此,便请三位将军一行,到时本将必当在童枢密前多加美言,为你等开脱。”段恺三人大喜,当下领命谢恩,刘光世便教刘光国、刘光远引二千兵马,与段恺三人一同前往。几个到得城下,段恺叫开城门,待进得城门洞中,只见刘氏兄弟大喝一声,各自一枪,先刺翻了把门军士,就城中放起火来,众军各自争先,挺入城中,乱杀南军。刘光世听得喊声,心知事济,当下便教并力打城,一时杀声震地,血流成河。
且说大都督燕横自将段恺处置之后,本是于晚宴之上豪饮一番,不觉迷醉朦胧。当下正当熟睡之中,忽然听得四周净是刀光剑影之声,连忙自卧榻上惊起,眼看官兵杀入秀州城中,周身又无一员将弁守护,听闻门外官兵已要撞门闯进,燕横惶惧犹豫,不能决计,只得惊惧之下饮鸩而死。官兵冲入府衙之中,唯见燕横尸身,又在房中搜捕得燕横幼子三人,尽数原地诛杀,府中金银尽数刮来充公。也幸此番段恺、卫忠等人先行投诚之举,故而官兵入城断无抢掠之由。刘光世得了秀州,遣人飞报童贯,过了一日,童贯引大兵到来。城中百姓扶老携幼,各在街道两侧欢迎官兵入城,童贯缓步入得府衙之中,众人献上燕横一家老小首级。童贯一一点赏,又见过段恺三人,各与升赏,略作停留,修整军气。金节许定相见,追忆前事,不由俱哈哈大笑,不在话下。
旦日一早,童贯便留数员亲信将弁驻守城池,沿路继续南下,直奔杭州,待到会师高俅所部后,齐心协力攻打杭州坚城。三军将校行不多久,才到杭州外数十里处,只见一人跨骑快马,飞奔前来。李光裕认出此人乃是高俅亲信之人,连报上前拦下,那人来至童贯身前,诉说来由。童贯听罢,大笑道:“高俅这厮一味贪利,今日终是得了教训。”言讫复转身发令道:“众位将士,休要迟疑,且速速赶奔这个去处,降兵捉将!”三军齐声大吼,马蹄齐踏,銮铃震响,直扑德清县而去。
原来太尉高俅所部兵马自破宣州城后,一路星夜疾驰,扫荡村落,不论男女老幼,如数血洗殆尽。所过之处,无一不是民不聊生,如遭焚烙。如此无须多日,大军便是已到湖州境内。
高俅看湖州近在眼前,便叫兵士准备攻打,军师闻焕章劝谏道:“太尉莫急,这湖州实况暂且未知,不宜冒然攻打。”高俅便叫众将升帐献计,座下魏定国道:“启禀太尉,小将有一计在此,可破湖州城防。”高俅道:“既是如此,你且一说。”魏定国道:“小将在青州时,尝习火攻之法,屡屡见功,故人皆称小将为神火将军,这湖州地势低洼,北濒太湖,贯穿而过,正可用火攻之计破之。”高俅道:“既是你有主意,便请将军一试身手。”当下便叫闻焕章、魏定国自营中设计,余下众人伺机攻打湖州。
且说这湖州大都督宣飞虎本就是湖州人氏,本事虽是高强,却生性嗜酒好色。一日因酒后奸污了民女,吃那左右邻里觉察,索性灭了两家五口人性命,自己却上山做了草寇,在湖州一带打家劫舍。其城中将佐除其弟宣飞杰外,尚有一同落草的余志高、杨洪。余下守将弓温、叶贵、严勇、李玉,都乃湖州本土渔民,自有几分水性在身。因谋夺了道君皇帝的生辰纲,官司逼迫得紧,亦投了方腊。又有先前扬州将佐欧阳寿通乱中侥幸逃至此地,因其早年贩鱼之时曾与弓温、叶贵相熟,故就留在此地,主掌水寨,只待寻机为云天彪复仇。只说这宣飞虎因见方腊起兵声势浩大,故而占据湖州,得以亲附。又以金珠银器贿赂方腊左右,方可率原有麾下将弁人马摄兵驻守湖州,城中部曲吏士无不是其亲信。宣飞虎生性喜好酒色,平日疆外无事,全然不管城中防备,只交由宣飞杰、余志高二人,自家却于城中日日纵欲。秋冬之时则射猎讲武,春夏之时则延宾高会,休吏假卒,便不惜千金而寻问城中花柳。或是豪饮整夜,转醒之时便来博弈摴蒱,投壶弓弹,声色犬马,终日不倦。宣飞虎本身又无质素之本,虽身在军旅之中,却要锦罽文绣,独为奢绮。城中百姓怨声载道,却是无可奈何,不题。
且说魏定国、闻焕章二人自出营在湖州周边看查一番,天有小雨,加之湖州三面环林,绿意盎然,一片生机。又见那条水道,一条道儿通向城中,只得一道浮桥横于其上,边上便是水寨。魏定国便道:“我亦是有火攻之主意了。”当下便是返还军营,二人禀明高俅,高俅大喜道:“如此攻取湖州之事尽嘱托二位将军了!”二人领令,魏定国先自太湖之上造扁叶轻舟数十艘,内装无数干草、木材,以油纸封上顶口,不漏一分。这边闻焕章点了数千名通水性的士卒,裹了草鞋,穿上水衣,教牛邦喜、袁皓辰统领了,驾舟顺流而下,由水路直扑湖州城前。魏定国又点了本部五百火兵,会同卓运远、秦明、魏豹、郁斌、仇鳌五将,自陆路进取。
且说这日下晌,牛邦喜、袁皓辰引着人马,点燃火船,径放向下游去,自己带了士卒,乘了轻舟,随在后头,一道儿杀奔湖州。却说欧阳寿通正在水寨,忽然闻报官军放火船前来,要烧浮桥破水道,慌教众兵各执了长铁杆,奔上浮桥,预备用唐时李光弼河阳之战大破史思明之法抵御。不想上得桥来,却见那船无篷无沿,甚是轻快,更兼铁杆又长又重,全然无处相抵。须臾火船便撞将上来,登时火起,南军发一声喊,各自逃命。牛邦喜、袁皓辰引着士卒,跳上桥来,径奔水寨。欧阳寿通见时,拼着一口气,舞着铁鞭来杀,那头袁皓辰仗着剑,引着数十个兵卒,一下上前夹攻欧阳寿通。看官听说,这欧阳寿通武艺本是胜于袁皓辰,兀耐只身一人寡不敌众,两下又斗了半晌,袁皓辰一剑割破欧阳寿通咽喉,不想却吃欧阳寿通一鞭捅伤乳肋,一并落水。手下军士忙救去了,那头牛邦喜复引水军下船,劈开木栅,先杀入城中去了。而后袁皓辰虽捡回一条性命,却落下病根,自此气短,再不能伏于水底。日后只得离了水下,改作步斗。此是后话。
再说魏定国奉了高俅将令,率领大小官弁,直扑湖州,宣飞杰得报,便同余志高、杨洪领了三千精兵,出城迎战,留严勇、李玉在城上看视。余志高当下率先出马,大骂道:“胆大狂徒,有眼无珠,何不就死!”秦明大怒,催起马,舞着狼牙棒,上前来斗。两个斗不到四十合,早见秦明手起棒落,打着余志高天灵上,颠下马去。宣飞杰、杨洪大惊,刚要出马。那头官兵阵内魏定国挥起令旗,早飞出五百火兵,身穿绛衣,手执火器,前后拥出有五十辆火车,车上都满装芦苇引火之物。军人背上,各拴铁葫芦一个,内藏硫黄焰硝五色烟药,一齐点着,飞抢出来。人近人倒,马遇马伤。宣飞杰、杨洪逃走不及,早被一众火器轰死在阵云里。湖州贼兵四散奔走,大多退回城中。不想城门刚闭,早见袁皓辰领着数千水军,杀入水道门来,城上军心大乱,这边魏豹架起云梯,飞身登城,身后官军一齐呐喊杀上。严勇手无所措,早被魏豹一镋砍着心窝,死在城上。他浑家李玉正待走时,只见仇鳌飞起一枪掷去,刺了一个透心凉。那头郁斌也早提鞭砍开城门杀入去,正遇着叶贵挺着一根木桨,上前迎斗。战不数合,早被郁斌一鞭打着囟门,脑浆迸裂。城门角处卓运远奋勇当先,一杆铁枪,力杀百人,闯入将来,弓温倒提大刀,连忙来迎,早被一枪搠穿胸膛,定在墙上。此时众将兵士,尽皆登城,城上城下,陆上水中,尽是官兵。呼喊杀贼之声,震天盈地。宣飞虎只身一人,无路可走,只得带了两个娇妻美妾,急与身边兵卒数人,夺得小杉板船一只,驾橹飞逃。不防遇着高俅所部亲兵,率领十数只小船巡哨过来,将这孤舟团团围定,宣飞虎眼看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又不愿吃那刀剐,只得于船中怀玉自焚而死,那些高俅亲兵待到火灭之时,便自灰中取了两块骨骸,回城领赏。
且说湖州城池已得,高俅方才入城进府坐下,众将各献首级请功领赏,又有俘虏之将朱立雄被数名兵士押入帐中,原来先前润州失陷,吕师囊众人逃至湖州,数日后圣公便是下旨,追其失润州之责,贬回仙居乡中,只为一闲杂县官耳。沈刚等人皆是其旧日在仙居时所收信徒,追随前去。惟有那朱立雄是后来之人,并未随同往仙居,仍是驻留在湖州。
当下朱立雄身负绳索,跪于高俅身前,低声道:“小人愿在太尉脚前乞食纳降。”高俅哈哈大笑,便叫解开朱立雄身上绳索,不想左右刚是取下其身上缚铐,朱立雄猛一挣脱,打翻二人,喝一声,“奸贼受死!”自怀中摸出一把尖刀,便往高俅身上刺去。刀已刺将来,料想高俅躲闪不开,众人不及反应,眼看朱立雄是要得手。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仇鳌一发舍命上前,奋力把朱立雄迎面扑倒在地,朱立雄眼看刺不着高俅,索性尖刀便是对准仇鳌心口之上一阵乱捅,仇鳌登时毙命。左兵士右方才醒悟,赶忙乱步齐上,按倒朱立雄,斧棍刀剑一齐涌上,惨叫谩骂之声半晌不断,直把这朱立雄打作一滩肉泥方才罢休。高俅呆坐行椅之上,面色煞白,两腿止不住发颤,仍是心有余悸,只叫修整一日,再言进兵之事。
且说高俅大军离了湖州,行了一日,到得德清县以北地方安营。高俅便叫闻焕章入帐中议事,高俅道:“杭州城池就在眼前,先且不说这古城坚牢,取之难易可想而知。童贯那厮绵里藏针,以我部曲来攻坚固之城,耗贼锐气。到时却是为人嫁裳。功劳却是他童贯自家揣了,着实可恨!”闻焕章道:“既是如此,太尉何不绕开杭州主城,转攻犄角,先取左膀右臂,待到童枢密兵马来时,再度直取杭州。”高俅道:“独松关乃汉时古关,地势险要,且守将实力尚未可知,不易贸然挺兵。”闻焕章道:“若是如此,太尉何不转攻德清县便好。”高俅一听此言,顿时宛若醍醐灌顶一般,连声道:“我竟是忘了,这德清县亦乃杭州门户,却是城小难守,我若先取了此处必是一计大功!”闻焕章道:“正是如此,这德清县乃天目山余脉之下,我大军来此,顺势下攻,必然可得,此乃占地势之优,为地利也。天兵讨伐,诛除叛逆,义正词严,此乃占舆言之优,为天时也。四方百姓为方贼残害久矣,我大军所过之境无一不是解救苍生庶民,州郡小民莫不瞻仰,此乃人伦之优,为人和也。天时地利人和我大军皆得,便可谓无敌者。”高俅大喜道:“好极。”当下便点了梅展、张开两员节度使,率领六万精兵,挺了帅旗,沿路下山直攻德清县。
且说这杭州一带,乃是南国教主方天定总管,其人乃是方腊养子,昔日方腊起兵之际,按摩尼教教本,以己为夷,数佛化身,以其为具智法王化身,立起神位,同镇杭州。又教七大王方七佛相辅,除石生为杭州大都督外,又有四大将军,正是副国师宝光如来邓元觉、云麾将军七杀神石宝、昭武将军碧眼梼杌厉天闰、振威将军赛孟起司行方四人。部下将佐二十四员,按着十二生肖与紫微斗数之位,各立名号以威信众。那十二肖将?乃是:
魇狨鼠厉天佑、蛮皮牛米泉、伤齿虎姚义、玲珑兔徐白、盘林龙薛斗南、据穴蛇吴值、秣骢马崔彧、白泽羊温克让、穿云猴张道原、黄锦鸡黄爱、狂獒狗贝应夔、猾褢猪元兴
再道紫微十二宫将军名号,却是:
毒紫微凤仪、绝天机王仁、恶贪狼张俭、孽红鸾苏泾、狂地劫赵毅、阴驿马张韬、辣天魁汤逢士、狠陀罗王绩、疯铃星冷恭、凶破军晁中、邪七煞廉明、妖天空茅迪
自早先石生引兵出走后,方腊深恐杭州不保,遂遣厉天闰、司行方各引四员将佐,出保杭州屏障独松关、德清县。只说这德清县中守将除司行方外,共是四人,乃是薛斗南、黄爱、徐白、米泉,中以薛斗南为四人之最。其本乃德清县县尉出身,武艺甚是不凡,两手各有千斤气力,擅使一杆开锋镔铁龙舌枪,神出鬼没,万夫莫敌。故而被方天定封为龙肖将,江湖名姓又唤其做盘林龙。
时因岁月饥荒,城中百姓流离失所,县官又不愿开仓放粮,更是为保头上乌纱,严令禁止城中百姓申诉。这薛斗南平日里早就恼恨官场沉浮,败絮其类。大感苍天无眼,故而早有反心。恰好过不多日,正当方腊起兵之时,薛斗南眼见时机已到,便伙同米泉聚了百十名饥民,一举攻入县衙,杀了县官,占据县城。待到方腊大军来时,便得归附,仍是官拜原地,各升一级。
单说这薛斗南虽有家室在身,无奈妻子早逝,又无子嗣,亲缘之中唯有连襟黄耀祖尚还在世。这黄耀祖夫妻平日甚有才情,也与薛斗南十分交好,不想天妒英才。未经半年,黄耀祖夫妻便先后染病而亡,独留其幼女黄爱在世苟活,托付与薛斗南照料,薛斗南便让其与邻家徐武师一同习武论道,春去秋来,黄爱便把一根齐眉棍法练得炉火纯青,不亚其师。这徐武师亦有一女,名唤徐白,生的肤白貌美,肌容如雪,笑如仙姿,仪态嫣然,因此被唤作玲珑兔。惯会一身柔术在手,寻常汉子若想前去招惹,休说要吃几个筋斗,恐还有性命之忧。既同为女流,徐白更与黄爱情同姐妹,每日形影不离,自徐武师仙去之后,此二女便随薛斗南留于德清县中,各展才能,不多详谈。
早先宋军南下之时,德清县便得战报,司行方便也谨遵方腊圣令,并与厉天闰各保德清县、独松关二处杭州犄角。官军尚未来时,司行方便在县中召集薛斗南、米泉、徐白、黄爱四人,商议战策。就见米泉出座道:“俺家兄长前日已是自本师处回归了县中,其人虽是不通文墨,却是一身勇武,平日亦颇有心怀天下之志,不妨请他一来,助我们合力扛敌。”司行方大喜,连忙叫米泉回家去请其兄长米坤来。过不多时,就见衙中走来一员大汉,正是米坤。司行方连忙做礼道:“在下司行方有礼了。”那大汉也连忙回礼道:“俺米坤不过是一山野匹夫,那堪司将军如此大礼。”司行方道:“好汉不必拘礼,只问如今德清县大敌将来,不知米将军有何妙计解困扰。”米坤见这司行方如此诚然,微微一笑道:“将军无需多虑,只需按我这般部署,休说那官兵六万乌合之众,便是百万来此,也无济于事。”米坤便把司行方、薛斗南、米泉、徐白、黄爱几人都叫于身前嘱咐了一番,按下慢表。
只说太尉高俅先遣兵马来打德清县,意夺头功。先军三万人马,乃是节度使梅展、张开为首,副将二员,乃是范杰、娄芳。庄迈、荀豫自领兵驻扎在德清县外,静待胜归。当下梅展、张开二人领兵已将到德清县前,却见一个胖大汉子挺着一杆犀王镰横在大道中央,那大汉头戴一张青色头巾,左眼角上长一颗老大的痦子,穿一身墨绿布衣,脚踏一双黑布鞋。见得梅展、张开领兵在前,不由哈哈大笑道:“不过区区两个没牙老虎,焉敢来此送死。”梅展、张开大怒道:“你这厮姓甚名谁,老爷不斩无名将!”那大汉一面扛起犀王镰,向后奔走,一面道:“老爷姓米,单名一个坤字是也,你们欲要送死,便是尽管追来!”说罢已是跑散无影。
张开道:“这贼人如此猖狂,与我速速杀去,灭他一门老小方才解恨。”梅展道:“惟恐贼人有诈在此。”张开道:“我有两万大军在此,还惧他这一大汉不成?”梅展说其不过,只得一并驾马往前冲杀,不想忽的冒起一阵烟尘,那道口上推来数十辆战车,兵士身藏战车之后,当中出了一员大将,生的面如冠玉,眼若流星,虎体猿臂,彪腹狼腰;坐骑骏马,手持一把九凤朝阳刀,正是那杭州四大将行四的振威将军司行方本尊是也。
司行方在马上大喝道:“尔等还不退出德清地界,休怪刀枪无眼!”张开大怒道:“甚么狺狺匹夫,也敢来老爷面前饶舌!”说罢便与梅展携兵驾马,一同杀来。司行方见状,一声大喝道:“开!”就看那战车之上冒出数百名兵士,手持连弩,万箭射来,箭雨横飞,官兵丝毫冲不过去。梅展道:“这贼人早有准备,我们当是速速退走。”张开刚是点头,却听得一人大声喝道:“只怕是晚了!”梅展、张开大惊,就见两侧山坡之上锣鼓动响,人声鼎沸。一侧各是冲出一彪人马来,左侧之人却是那米坤,右侧之人身穿乌油亮子甲,吞铁牛口护心镜,头戴牛角兜帽盔,手持镔铁蛮牛戟,胯下一匹健马,喷鼻作响。正是蛮皮牛米泉。原来这米泉本是外县贫民出身,素来重情重义,在那一众饥民之中甚有威信。因其声粗浑厚,音若牛吼,加之自来德清县后,便为薛斗南、司行方所赏识,拔擢行伍,便封其为牛肖将。
当下米泉、米坤兄弟二人各领兵马杀入官兵阵中,只如虎入羊群,血雨横飞,颤声连连。范杰刚要逃走,早被米坤一镰戳下马来。那头娄芳拦住司行方交锋。这娄芳善使一杆方天画戟,武艺也颇不弱。战到十合以上,司行方杀得性起,直往娄芳致命处砍来。娄芳初时还可对敌,二十合之后便已手脚忙乱,只辨得招架遮拦。正待脱身,却被司行方觅得破绽,一刀砍中腰胯,把娄芳砍死于马下。两万官兵在此尽如油里泥鳅,只余下数十个命大的,随梅展、张开逃生去了。
这头司行方等人大胜官兵暂且不题,再说那头薛斗南、徐白、黄爱三人早已按计领兵绕路杀到官军营前。薛斗南挺着龙舌枪,一马当先,放开霹雳喉咙,大喝道:“那剥皮贼畜生高俅,你家薛爷爷在此,快快出来纳命受死!”
过不多时,就见营门开处,早闪出一员大将,喝声道:“狂贼休要乱闯,吾乃中山府兵马都监,独眼龙庄迈是也!”手舞狼牙棒,飞马迎战。两个交手到五十合以上,薛斗南急切里不能取胜,便心生一计,卖个破绽,拖了龙舌枪便走。那庄迈以为有机可乘,使个“泰山压顶”,死命往薛斗南背上打来。薛斗南倏地勒回马,避过狼牙棒,反手一枪,却向庄迈咽喉点来。那庄迈打了个空,使得力猛,身子直往前倾。忽见一枪刺来,那里躲得及,咽喉上早着,顷刻鲜血飞溅,倒下马来。官兵大惊,贼兵大喜。薛斗南方拔得枪起,不及开言,又有一将出马大叫道:“安平兵马都监荀豫在此!”轮动手中双刀,驾马来敌薛斗南。黄爱道:“叔叔且回阵,待我姐妹两个去会会。”言罢,便与徐白双双拍马出阵。这黄爱人如其名,头戴黄金冠,上插两条锦斓雉尾,身穿戗金甲,内衬赭黄袍,骑着一匹黄膘马,手中握着一根八棱紫金齐眉棍。再看徐白时,头上凤钗对插青丝,红罗抹额乱铺珠翠,云肩巧衬锦裙,绣袄深笼银甲,手持素银枪。战有二三十合,只看徐白卖个破绽,放荀豫双刀砍将入来。黄爱趁势棍影一闪,正中荀豫天灵,脑浆迸裂,死于马下。眼看二将俱亡,身后贼兵亦是大喜。薛斗南当先,徐白、黄爱各领人马分攻左右,万千官兵只如滚水煮豆腐一般,团散花飞。
正当官军宛若山倒一般之时,却猛然听得两声长啸自贼兵阵后响起,原是两员勇将自那贼兵阵中奋勇杀出,一个手持赤铜刘,一个拳握金丝软藤枪,斩杀贼兵无数,正是那章宝、袁果平。薛斗南见此,便掉转马头迎住袁果平厮杀。袁果平与薛斗南武艺相近,正是对手,斗到四五十合不分胜负。那头章宝铜刘旋风也似地卷到,劈开一条血路。黄爱一棍打来,恰如赵二盘龙长打,搅入章宝怀中。章宝眼疾手快,连忙缩身避防。那边徐白见此时机,霍地跳下马来,施展柔术。往上一计朝天脚,正中章宝战马脖颈,章宝翻身倒地。袁果平见状,只觉胆丧心寒,不敢再同薛斗南缠斗,只得保着章宝,缓缓退走。薛斗南见远处烟尘滚滚,料想是高俅援兵已到,也是连忙率兵返还德清县去了。这边梅展、张开大败回寨,士卒死伤数不胜数,高俅虽是气恼,却也无奈,只得恬面遣人来报童贯,预备伺大军来至,一发攻打。
且说童贯听过消息,又喜又急,急令进兵,须臾来至德清县。高俅出见,童贯道:“听闻太尉前日失利,故星夜来至。”高俅赔礼道:“前日轻出冒进,以致大败,方知前行孟浪,深愧于心,在此一并向枢相告罪。”童贯笑道:“此番俱乃事出有因,你我多年朋友,岂会因此小事衔怨,日后还要通力谋国,还请太尉多多关照。”二人皆笑,当下并排入帐,商议打城之法。闻焕章道:“杭州所倚者,无非北面独松关、德清县二处,今方贼已增兵屯守,若不先取之,杭州难破也!”童贯道:“前日已败,此番不可再鲁莽了。必有谋划方可。”言讫又问李光裕道:“不知李先生有何良策?”李光裕道:“请枢相容下官几日,待下官与闻先生多方访察过,那时定有计较。”童贯自依允了。
且说李光裕自得了令,便每日与闻焕章一同出寨,遍察地理人情,思量破敌之法。这一日,两个正边行边议间,忽然望见一个汉子,面黄肌瘦、衣衫残破,却是背着一个满装着些东西的布袋,慢慢地走去。闻焕章道:“此人似有古怪,看他如此困窘,却不忍丢下这一个袋子,其中定是粮米之物。想江南久受方贼残害,田地连年绝收。不知何处来的这些粮米。”李光裕道:“我等可去问他一问,倘或有破方贼之策在彼。”两个遂打马上前,李光裕喝道:“兀那汉子,你是那里人?背上背的却是何物?”那人见是两个生员模样的人,忙放下袋子叩头道:“两位老爷容言,草民乃是这德清县北郊外青山乡的百姓,只为大军过境,乡中人都跑去了,惟我因有老母在堂,留在此间,这袋中却是白米,乃是供奉母亲之用。”闻焕章道:“看你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却那里来的这许多粮米?”那人道:“此乃德清县中米坤将军所赈,他见而今饥民遍地,故而打开德清官仓,相与赈济。远近百姓都去受赈。”李光裕听时,心中暗喜,与了他一锭大银道:“多谢相告机密,日后天下太平,将此银子去做些买卖,好生奉养老母罢。”那人拜谢去了。闻焕章道:“我观李兄之相,似已有计,莫非以大兵诈做饥民入城乎?”李光裕大笑道:“闻兄果然知我,有此一计,德清唾手可得也。”两个俱是大笑,当下回见童贯,禀明此计。童贯亦是大喜,当下就唤过徐京、李从吉二将来。因徐京原是使枪棒卖药的,李从吉乃飞贼出身,故教二人精点了二百人马,扮做饥民,各藏利刃,入城去了。
却说这德清城里米泉米坤兄弟二人自在督军赈济,稍得空闲,米泉就道:“兄长此法,当真妙计,而今百姓归心,皆愿投效,为以往所不曾有也。”米坤道:“威众服众之法,此其一也!从前圣公疏了此道,故而屡屡失利,今日收聚民心,不愁德清不保。”正说话间,只见一个百姓,背着米袋,挨挨蹭蹭,径到米泉身边,忽地从袋中摸出一把刀来,就来拉扯米泉。米泉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扯下马来,一刀便结果了性命。此人正是陇西汉阳节度使吠天犬李从吉。这时众军都掣出刀来,就人群里乱杀起来,不问良贱,都排头儿砍将去。城中登时大乱,南军百姓各自乱窜,米坤眼见弹压不住,只得往南门逃去。这时官军已是攻入城来,迎面正有于灵、谭昌二将挡住,米坤大吼一声,便来相拼,于灵使动勾魂锁,谭昌舞一对判官笔,前来抵斗,才一照面,只见米坤一镰划过,掠断于灵马脚。于灵跌将下来,米坤复上一镰,一命归阴。谭昌大惊,拨马便走。米坤也不去追,径向南门外逃去,不想脚下忽然一绊,跌倒在地,登时便被乱军踏死。
却说司行方正在县衙中议事,忽听杀声震天,人报宋兵已入城了。司行方急披了战甲,叫薛斗南、黄爱、徐白前来,道:“本将渎职败战,丢失杭州屏障,罪莫大焉,无颜归见圣公。今当力战死于此地,惟愿三位保小女琳璐送至我义兄厉天闰处,全我一点骨血,感激不尽。”薛斗南道:“将军不要如此,还请元帅一同突围,日后再图恢复。”司行方道:“纵回杭州,圣公定治我罪责,不若死于此地,万望三位可怜见。”又教那司琳璐上来,嘱托了事由。众人洒泪分别。当下司行方提刀上马,杀将出去,正遇着独行虎王文德。两马相交,双刀并举。战了四十余合,不分胜败。王文德见司行方手段高强,放出自己平生学识,不容半点空闲。两个正斗到酣闹处,不提防偏将夏人英从马后闪将出来,掣起鱼叉,望司行方脸上早飞将来。司行方急躲叉时,手略一松,被王文德一刀砍下马去。可怜忠勇贤士,今日丧命于此。
再说薛斗南三人保着司琳璐,径奔南门。看看将近,却有酆美、毕胜二人挡住。薛斗南叹道:“今日我等俱死于此矣!”黄爱、徐白道:“叔叔莫慌,待我二人敌住宋兵,叔叔且保了司妹妹,速出城去。”薛斗南正待再言时,二女已自去战。薛斗南无奈,只得含着一包眼泪,保着司琳璐,抵死逃出南门去了。这徐白与毕胜斗了五十余合,早已抵不住。正待寻机施展柔术之际,毕胜早有一枪打下,正中肩头,徐白一下吃痛,不能施力,翻身下马。众军齐上,便捆绑起来。黄爱见徐白被擒,拔出剑来正欲自刎。那酆美上前只把刀背一敲,将剑敲落,左手一舒,便如捉婴孩一般提过马来,也掷与军士绑缚了。
且说童贯高俅闻听德清县城已破,便督大军入城,只见城中四处起火,满地尸体,前来受赈百姓,中箭着枪而死者不计其数。闻焕章看时,颇为不忍,又见李光裕似有所望,便问李光裕道:“李兄所观何物?”李光裕道:“我所观者,无非这四下火光耳。不知闻兄又有何见?”闻焕章道:“我所观者,乃枢相也。看枢相红光满面,颇为喜悦矣!”李光裕笑道:“今番连得了这许多城池,成就偌大功勋,如何不喜?非但枢相欣喜,我亦如此矣!”闻焕章听时,只是唯唯。须臾到得县衙之中,王文德献司行方首级,李从吉献米泉首级,酆美献黄爱正身,毕胜献徐白正身。那黄爱、徐白只着一件单衣,鬓发散乱,满身汗污,被绳索捆缚严实,押上堂来。童贯见是两个美貌女子,不由笑逐颜开,转头与高俅切切不已。黄爱望见,便厉声叫道:“狗官休要有那龌龊之念,我姐妹今日被擒,有死而已!”童贯听时,冷笑一声,将手一挥,众兵卒便将二女拖下去关押,不得枉杀,余下随意处置。
且说这德清县城既已被破,童贯便思量着再取独松关之法,李光裕出计道:“前日高太尉取德清不利,只因其怠敌轻进,今番当多遣军马,方可成功。”高俅道:“取独松关人马,先前我已预备下了,此番便不劳烦枢相起兵。”童贯听了,便依高俅先前所分,遣出三队人马攻打独松关。头一队是王文德引夏人英、周昂,并三万人马;第二队是杨温领兵,杨震、杨沂中父子二人为副将,带领两万人马,在后接应;第三队是项元镇并项飞鹄、项飞莹,也带二万军马,攒运粮草,兼与本部联络。这三部兵将在营中快活已毕,便兴兵去了。
且说这独松关两边都是高山,只中间一条路,山上盖着关所。关边有一株大树,可高数十余丈,望得诸处皆见。下面尽是丛丛杂杂松树。关上原有三员贼将守把,为首的唤做江蔡,第二个是董举,第三个是王国。这三个都有本事,更兼善用奇技淫巧之术。次后方腊遣杭州昭武将军厉天闰率魇狨鼠厉天佑、伤齿虎姚义、恶贪狼张俭、阴驿马张韬四员将佐并三万军马,同去把守。那帐前燕子尹彤亦随同前往。这张俭、张韬乃是兄弟二人,原是本处土著,以入山行猎为生。张俭生来暴虐贪婪,善使一条自制的三节棍,面纹蜘蛛;张韬更是机警狡猾,又有一身好刀法,腿绣蝴蝶。只为本处财主占了山,不许寻常百姓上山,二人一气之下,杀了财主,占住此山,后就投了方腊。这姚义原是江南浅湖上一水贼,早年劫江之际,吃一伙镖客砍断一臂,被迫归隐山林。后因闻听方腊起事,也便前来投效,施展气力,不在话下。
只说厉天闰听得德清已失,司行方战死,官军已自来取独松关。不由又悲又怒,便召集众将议策,尹彤道:“宋军远来,如不挫其锐气,不可胜矣!当先杀一阵方可。”厉天闰道:“侄儿之言,最是有理,只是倘或不利,当如何计较?”尹彤道:“关上自有机巧,全可照应,若宋军敢上关时,侄儿定教他有来无回。”厉天闰大喜,当下安排下去了。
次日,王文德统兵来至,厉天闰遂统了厉天佑、姚义二将,下关相迎。王文德挺刀出阵,骂道:“反国逆贼,天兵至此,还不快快下马受缚?”厉天闰笑道:“尔等庸人,怎敢犯我关隘?今日不斩汝头,誓不回兵。”王文德大怒,正待出阵,早恼了背后夏人英,举叉来斗,南军阵中厉天佑抢出接住,这厉天佑身高不过五尺,却十分机敏,因此取绰号叫作魇狨鼠。斗了十余合,厉天佑回马便走。夏人英要逞功劳,纵马追去,不提防厉天佑眼明手快,掣出飞刀,一刀划着夏人英脸颊,就此破了相,官军急忙救应回去了。官军阵上周昂大怒,挥斧径奔厉天闰,这边伤齿虎姚义接过来战。这姚义虽废一臂,却装有机关义肢,上附虎爪,颇有膂力。古人曾有言: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两个斗到五十合之上,只听周昂猛地大喝一声,先一斧砍掉虎爪,复一斧将姚义劈作两半。厉天闰见时,急令收兵,退回关上。
且说厉天闰败回关上,心下颇为气恼,江蔡解劝道:“今日虽是损了姚将军,却也伤了宋军一将,将军不必太恼。”尹彤道:“我观那杀姚将军的宋将,甚是勇猛,来日叔叔可再引兵一战,侄儿自有计较。”厉天闰依言,次日遂复引兵下关,来与王文德交战,那王文德挥刀出马,大喝道:“先前德清那首贼便是我所斩得,今日便教你也同他一番。”厉天闰听时,知他坏了司行方性命,怒不可遏,枪枪直望王文德心窝猛刺。不想王文德本事亦非等闲,两个斗了五十合,仍是不分胜负。周昂见王文德不可胜,拍马来助,不提防关上忽然一声厉响,两管炮打下来,正中周昂胸口,翻身落马。原来那弓弩都是守关将董举设计,不以桦木为根骨,竟把翠竹依环而劈,各为一节,以麻绳捆缚三匝,下置机括暗桩,立在关头,定作一点,左右各出一手柄调试,则其左右皆可摇摆自如。又以十年柳藤多月浸入火油之中淬炼,出成便可金刚不坏,刀枪难破,作为箭矢。每塞入竹管中,一节一矢,可容数十支,待要出击,需一气拉栓,则其管膛后端设有推柄,但发射时,虽不可一蹴而就,万矢齐发,却可一管连珠射出,二管紧随其后,定导追逐,无所遁形,故而此种机巧神器虽可以一当百,却是分外考验用者眼力,需得眼穿钱心者,方可用之。当时王文德见击倒了周昂,急舍了厉天闰去救,拼死抢回去了。厉天闰引兵掩杀一场,自上关去了。
且说王文德抢回周昂,径回大营。众人看视周昂时,已然伤重,须臾气绝。王文德见时,大怒道:“贼人好生阴险,以此暗器伤人。”便要再往关口,夏人英道:“今日一战,已知贼人有伏在彼,倘然再轻进,恐铸大错。不若待杨、项二将军兵到,再做计较。”王文德道:“今日损兵折将,如不破得贼兵将功折罪时,我无颜归见太尉矣!”遂不听夏人英之言,领了残部杀向关口。厉天闰见了敌将,随手挑了杆蛾眉蓬铲,只身一人下关交战。王文德看厉天闰时,头带飞虎鎏铜盔,身穿剑鳞铁叶甲,外挂一件白战袍,脚下踏一双铁靴。碧眼明亮,好似无底黑潭;獠牙锐利,直教筋骨战栗。活生生一只啖人魔怪。这王文德焦躁,要捉厉天闰,横刀奔来,厉天闰也使挺铲来迎,二将来回斗了七八十合。厉天闰拨转马头,便上关去。王文德心下更是急躁,催马便追上去。赶到半山,厉天闰忽然弃了马,径往道旁林中去了,王文德见时,也撇了马,往林中去寻,只见厉天闰转了两转。忽然不见。王文德不见了厉天闰,心下不由一惊,恐吃了暗算,便就伏在近处一棵树后,暗暗窥伺,却只是寻不见,正疑惑间,忽然望见前头林木深处,探出一颗头来,面目狰狞,颇似厉天闰之相。王文德见时,便绰弓在手,望着那头一箭发去,只听一声大叫,那头忽地不见了。王文德大喜,便起身从树后出来,径走过去,正待探看时,忽然背后一人大喝道:“恶贼受死!”王文德急回头时,正是厉天闰,迎面一铲盖来。王文德招架不及,面门连兜盔,被铲成两节,终年四十八岁。
原来前日厉天闰见虽是一时拒住了官军,却也损了将佐姚义,更兼官兵人多势众,唯恐久战不利,便依尹彤之计,令王国率手下裁缝连夜以草赶制一长人,为鬼神之貌,饰以丹黛,身服大衣,只作是厉天闰模样。着江蔡、董举、王国三人一同藏于大衣后,以惑官军。先前王文德放箭,正中草人,董举便叫一声,三个自将草人放倒。厉天闰却伏在一旁,只待王文德来看。可怜这王文德为报家仇杀了晚爷,逃走在江湖间熬出姓名,又在边庭上累建奇功,今日竟死在厉天闰之手。
且说关下众官兵见王文德上关许久不归。正在犹疑,忽听一阵喊杀声,就看独松关上冲下无数兵丁,左边是张俭为头,右边是张韬居长。官军群龙无首,无不惊慌,各自奔逃。二张驱兵大进,直扑官军营寨。夏人英立脚不住,只得领了残部,寻后队汇合去,奔了许久,方到得杨温营寨,述说败绩。杨温大惊,慌召部将商议。杨震道:“王节度败绩,只因失其地利。哥哥这番进兵,当探听清楚方好。”杨温依言,便遣手下四名探子至独松关周边,打探地形情报。
且说这四个探子,分别唤作冯龙、陈飞虎、褚麟、卫凤鸣,俱是惯走梁上之人,被杨温收为门客,今日正好用处。四个领了将令,便星夜前往,来至独松关下时,正乃东方发白之际,那冯龙道:“眼下估摸卯时了,我等且分作四处,自四方上山看视。”当下四人各自分开去了。
且说这冯龙先到东面,径爬上去,只见四下俱是松林,极便于伏兵隐藏,便立在一棵树边,望风观察,正看之间,忽地感到有铁索套在脖子上,未及细想,便吃背贴着松树死死嘞住咽喉,须臾便面紫耳赤,欲用刀挥砍树后之人,却又不知所在,尽数挥空,又划不开铁索,无一时便死在树边。那执索之人转将出来,正是尹彤。原来尹彤料定此处较易攀附,定有人来,便每日守在此间,今日正撞着冯龙上来,当下尹彤便收了冯龙刀索,割下首级,回转关上去了。
再说卫凤鸣扮作南军,混入南军巡山哨队中,自北面正道上山,远远望见关上一个十数尺高的长人立住,面目狰狞,颇似鬼怪,不由心中发怯,慌忙低着头只顾走去了,须臾到得关上,只见关上南军三三两两,修补关墙、整饬那火弩,又有那数个兵卒,在那里支住那长人。卫凤鸣将那火弩所在一一记住,便往那长人处去看,见是一个草人,心中暗喜。正待前去探知备细时,忽听一声呐喊,关上众人俱奔西面去了。卫凤鸣不知何事,只得也奔将去,原来西面陈飞虎意欲上岭,爬到半山便吃南军哨探发觉。当时便乱箭齐放。陈飞虎急躲至石后,虽是弓弩射不着,却也无计可施。卫凤鸣问知此事,一时急的无法。却也只得绰弓射去。正射之际,忽听主将张俭大喝一声,就见机关发动,巴掌大一个陶瓶飞将过去,只听噼啪一声,火光冲天,黑烟四散。陈飞虎正在逃窜,不防张韬已自身后过来,拦腰一刀,斩为两段。卫凤鸣见时,悲痛不已,却也无方,只得忍住眼泪,复去巡关,不觉便是天黑,见关上挂起冯龙首级,又不知褚麟消息,不由越发急了,遂寻个无人处,将关上布置画了一图,贴身藏了,来至南关寻找褚麟消息。正寻间,就听一阵响动,只见一个人爬将上来,正是褚麟,原来这独松岭以南面为最险,故而南军未多设防,这褚麟拼着性命,攀了一天,方才上来。二人相见,不由大喜,卫凤鸣忙将那图交与褚麟,教他速去报与杨温知道,自己仍是留于独松关,以为内应。当下褚麟便原道而回,径回本处报与杨温。这时项元镇亦到,当下一道儿来看。项元镇道:“既是关口有火弩时,非以铁叶盾车不可破之。”杨温道:“我这儿正有些,只是如何上得山去?”项元镇未及答话,身后项飞鹄叫道:“多添人众,自然推将上去了。”杨温道:“似此行时,恐多劳士卒矣!”项飞鹄道:“兵之为兵,正在以命报君,岂可惜力?”杨温、项元镇听时,心下不由生出寒意,兀耐更无他法,也便许了,当下各去准备。
过了数日,杨温、项元镇引兵叩关攻打。厉天闰严令不得出战,只以机关退之。命令才下,便听官军连声呐喊,冲上山来便要抢关。关上厉天佑急令放火弩时,却见官军俱是铁叶车打头,火弩全然无用。众官军正行之际,忽地望见那个草人,一时俱吃吓住,手上不由松了力,几乎将车滚下山道去。厉天佑望见如此,不由呵呵大笑。项元镇见时,急道:“似此怎地好?”正无法时,身边项飞莹笑道:“伯伯勿忧,看侄女一箭破了这个草架子。”当下便吩咐亲兵取火油来,抽出一支箭蘸了,点着火,看着草人一箭发去,正中顶上,登时燃起大火来,关上南军见草人起火,一时俱惊得乱窜起来。官军望见,登时士气大振,拼着死力推动铁叶车,冲将上去。厉天佑大惊,忙教闭关拒敌,却听得关门处迭头呐喊。正慌乱间,不防身边闪出一人,正是卫凤鸣,拦腰一刀劈将过来。厉天佑猝不及防,吃卫凤鸣一刀斩为两段。南军失了主将,越发大乱。当时把关喽啰正要抵挡,早吃杨震砍翻五七个,大开关门,官军潮涌杀入。江蔡举剑来斗杨温,只三合,便吃杨温一刀打翻捉了。董举正待走时,只见项元镇一箭发去,正中左腿,登时仆地,众军上前缚住。王国见不是头,便欲自刎,官军一发涌上,夺下剑来,亦捆捉了。厉天闰眼见独松关不保,只得弃了关隘,留张俭、张韬断后,与尹彤自东关小道下岭逃生去了。杨项二将得了关城,遣人飞报童贯。杨沂中拦住张俭大战,两个斗无三五十合,张俭心中慌乱,本事施展不得,被杨沂中枪杆敲落马下,众官兵一齐活捉了。张韬欲要跳崖逃命,吃小校一挠钩正搭住头髻。急去腰里拔得刀出来时,上面已把他提得脚悬了,亦被生拿。杨温与项元镇见擒了二张,教与江蔡三人一道儿解赴童枢密帐前献功。童贯得报大喜,教押下与黄爱、徐白监在一处。原来前日两浙制置使谭稹递到通行文书,奉枢密院面奉圣谕,嗣后所有江南大盗就擒之日,讯系盗中头目,一概随地监禁,统俟巨魁方腊获到之日,以备献俘。童贯领了此谕,便吩咐众将努力擒贼,以副圣心。自统大军,进发杭州,不题。
且说厉天闰败回杭州,见了方腊,伏地请罪。方腊闻听独松关已失,不由大怒,当下传旨教免厉天闰官爵,贬回清溪为太子方书侍卫之臣。厉天闰领了旨意,便带同尹彤并先前自德清逃回的司琳璐,往清溪洞处去了。这边方腊自与众臣商议退敌之法,正说之间,就听守城小喽啰忽来报道:“官兵大队到杭州城前了!”众人闻得前来官兵攻城,一个个面面相觑,急得手足无措,便一齐把眼去看汪公老佛。只见汪公老佛眉头一皱,长声道:“这个不妨,眼下虽失独松、德清二处关隘保障,然我杭州城池城高墙厚,众将之内不乏良卒。众位将军先且齐心守着,我与圣公入密屋之中自有妙计。”众人闻听,登时大喜,各执器械,带了兵马,开门出城迎战。圣公方腊自是跟了汪公老佛进内,二人密室对坐,良久方腊一声长叹,不觉流出两行泪来,低声道:“汪兄,你看我这大事将是如何结局?”汪公老佛道:“圣公何如此颓唐!古人仅凭一成一旅,尚可中兴。今虽失了三分城池,而现存州郡一半有多,猛将云云,岂不可以有为?”方腊道:“话虽如此,眼下官兵来此,天欲亡我,不可为也。还请汪兄速速为我划策。”汪公老佛又沉吟半晌,目视方腊,将中指蘸了口茶水,在桌上轻轻写了一个“走”字。方腊见了连连摇头道:“这个断断不可,我一走如何对得住群臣守土之盟。若撇了大众同走,官军必然追来,仍与不走何异。”汪公老佛道:“圣公莫忧,杭州城池坚固,极难攻打,圣公且退清溪,暂凭四州富饶,尚可中兴回转,此乃唐僖宗暂避西川而复归长安之故也。我自去往衢州寻觅故交圆通高僧,其有绝技在身,必可力挽狂澜。”方腊听了,连连鼓手道:“好极、好极!”
当下君臣二人谋划已定,遂拟圣旨,当有殿头官传令,宣余下尚留城中战将,都到行宫之中,扬尘拜舞,顿首山呼。司天太监浦文英出班接旨,高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赖群臣效死之心,而得天下十三州郡,独吾民终岁勤动,妻子冻馁,求一日饱食不可得,凡事以为如何。天国既无荒错,而今以大宋国背信弃义,袭我城池,残国庶民,三里之城,已失藩维之守;九庙之祀,当成煨炉之余。朕意南结四州之力,安万夫之心,今依虎将之勇,保苍生之安。事成之时,当为我国一统天下之日。钦此!”众人令旨,仍据城坚守。那侧方腊安顿好杭州事宜,便与汪公老佛各领随从,分路左右,南下寻机。
只因这一下,有道是:
才称高枕卧,又遇叩门惊。
正是:独松关前,大显虎将神威。官家宅邸,算计绝世阳谋。不知这杭州战事如何分晓?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十八员南军将佐:
黄百全、黄百斤、燕横、欧阳寿通、余志高、宣飞杰、杨洪、严勇、李玉、弓温、叶贵、宣飞虎、朱立雄、米泉、米坤、司行方、姚义、厉天佑
就擒七员南军将佐:
徐白、黄爱、江蔡、董举、王国、张俭、张韬
折了十员官军将佐:
仇鳌、范杰、娄芳、庄迈、荀豫、于灵、周昂、王文德、冯龙、陈飞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