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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历史军事 -> 讨孙平叛传-> 第十四回 乌龙岭石宝论旧 新安江四龙破敌 第十四回 乌龙岭石宝论旧 新安江四龙破敌
- 诗曰:
三界生清分阴阳,至交不过二分邈。
患难与共几称义,太平来时隔将标。
麒麟阁中列伍举,烽火台上牢牲虚。
声言忠君匡社稷,日久天长见人心。
话说当时王仁在方天定宫中偷拿了乾坤刀,冲出宫门,于城内毫无忌惮,狂吼畅杀,早有无数官军兵卒,纷纷做了刀下冤鬼,余下尽皆仓皇失措,四散奔逃。唯有那老节度王焕奋力挺着那杆风流枪,设机力战。火把丛中城外南门处,宝光国师邓元觉情知中计,夺了身旁小卒一匹战马,飞奔回城。
当时官军已分付众将,除先前运粮埋伏的赵燕谋、吕永泰、章洵、齐斡四都统外,命卢俊义、关胜为先锋,攻打北门;李应、李逵攻打东门;董平、李俊攻打西门,其余各有执事。
先说东门外,石宝听得城中号炮迭起,不明就里。骑着一匹瓜黄马,拿着劈风刀,急欲奔回城中支援时,只听得鼓响锣鸣,黑旋风李逵忿前番腿伤与诸兄弟之仇,当先出阵。身后金罗汉张善朋挺着两柄擂天锤,睁着怪眼,又有阎光、余志旺相佐,只待厮杀。那边厢邪七煞廉明使双刀敌住张善朋,李逵同阎、余二将直滚到石宝马头下来。温克让已入城报信去了。
这李逵是个不怕天地的人,一斧望石宝马腿斫来。石宝不曾提防,马失前蹄而倒。李逵大喜,举斧要杀石宝。廉明奋不顾身,舍了张善朋,飞身挡在石宝身前。李应飞刀已至,咽喉上早着,死在地上。众军掩护石宝,已趁势奔入城中去了。张善朋要与自家兄弟张善友报仇,当先步行冲入城池,被乱军所杀。城门洞开,李逵、李应已引军去得远了,官军随后跟至。
再说西门董平、张清引军杀到净慈港,夺得船只,便从湖里使将过来,从涌金门上岸。吴值先教张道原入城报信,自家把着一双流星子母剑迎战。那葫芦中的毒蛇已用过了,单凭吴值一人本事,那里是两只大虫对手?不上四十合,早见董平虎吼一声,抬手一枪刺入马项。那马吃痛,笔直立起,将吴值闪下马来。吃后队李俊、张荣赶上捉了。王绩、晁中听到喊声,惊得魂不附体,所率南军已作鸟兽散去。那卢俊义勇如虓虎,引着官军长驱直入。四门皆破,登时守门喽啰扫尽无余。就夜城中混战。忽地四下里乌云罩合,黑气漫天,不分南北东西。各部军马,前无去路,自乱起来。
不提城中混战,只说那温克让、张道原在宫殿里会了邓元觉,告知王仁背叛圣公、私吞宝珠一事。邓元觉听罢,咬牙切齿,飞马奔出宫外。在城中苦寻许久,方才见着王仁,此时正在六和塔底下厮杀。邓元觉怒不可遏,气愤填膺,大喝一声:“叛贼受死!”抬手一记禅杖直直劈开王仁囟门,窜出一道绿烟。可笑这王仁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本无甚内力,纵有绝世宝刀护身,又何能脱难?双眼睖缝裂,乌珠迸凸出,浑身上下好似开了个彩帛铺的。口里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动弹不得。有诗叹曰:
莫逞区区智力余,天公原自有乘除。
谢玄真得擒王技,赵括徒能读父书。
人心不足蛇吞象,兵事到头釜生鱼。
失城损将深堪愧,魂飞天外死余诛。
且说邓元觉既杀了王仁,自家亦惨遭一刀重创,却仍是夺来宝刀,与官军死并。红光到处,尸骨无存。不防身后花荣满满地攀着弓,觑得亲切,照后脑上飕地一箭,弓开满月,箭发流星,正中邓元觉后脑,坠下马去。众将欣喜,也不怕争功坏了义气,皆来夺刀。孰料此时,难星方到!有诗为证:
身高丈二骼榔头,口似血盆两眼抠。
万夫莫当如虎豹,刀箭难侵似城楼。
生成大力排山岳,食尽生肉赛樊侯。
七王出阵人罕见,六和塔下火光愁。
原来杭州大元帅方七佛,自从力杀四门受了灼伤,在城中养病许久,虽复神志,尚未痊可。听闻城中大乱,倏地惊醒,急忙披挂上马,当先杀开一条血路,来到六和塔。杀散军卒,就来夺刀。石宝引着凤仪、王绩、晁中、赵毅、苏泾等将,亦跟定了。凤仪见着王仁尸首,心下大感惊诧,思量道:“王仁这厮本与我说了,要肃清宵小,助我等十二宫兄弟姊妹荣华富贵,怎地于此处却独享了宝刀?如此下场,虽有几分可惜,亦是报应不爽。事已至此,先取宝刀,再可徐图东山再起之策。”随即怂恿方七佛道:“邓元觉这厮假借圆通交情之便,私藏宝刀。如今失心疯了,当合力除掉才是。”方七佛抢住刀柄,不料那邓元觉受邪气感染,尚有一口气在,握紧刀尖不放。方七佛便道:“邓国师乃我军上将,虽有小过,然终其一生,为杭州基业倾尽所能,亦不失为圣公的功臣……”石宝劝道:“七大王差矣!首鼠两端,进退无据,是为何故?若不取其性命,又置杭州数万将士存亡于何地?”方七佛只得闭了双眼,咬紧牙关,一木刺入其胸膛,尽吸体中宝珠精华。晁中、王绩两个魔星,不由分说,双刀齐下,就把邓元觉剁成肉酱。后人有诗叹曰:
吴越国师号宝光,酒色财气恣猖狂。
金刚不坏皮毛坏,干戈难亡豆萁亡。
再说那方七佛,一手持刀,一手拿木,直杀向南门。却说吕永泰见了方七佛,一马当先,也不答话,就来交战。两个斗了五十合,余下那三员都统,见吕永泰力怯,一齐拍马,哧喇喇地向方七佛驰来。方七佛见了四个并一个,冷笑数声,不慌不忙,将了事环上挂了排扒木,舞起金刀,恰似一片金光扫破了四团黑云,战有数十合,不分胜负。原来王仁武艺不济,邓元觉智谋欠佳,皆是难驭此等神器。唯有方七佛乃是南国第一员上将,十八般武艺无有不通,兵书战策尽皆熟闲,故能持得住。官贼诸将见了那刀,眼睛都花了,只好退后数丈开外。但见:
熠熠睒睒,灿然金光。刀锋黋朗削凡生,芒雨落地搅俗世。斩鲸鲵,斫豺虎。劚玉如泥,陵劲淬砺。瞎眼官兵,化作血沫烂雨。迎面刀戟,断折瘐毙山径。血祸至,灾星临。
方七佛施展天生神力,辅以乾坤宝刀之威,大呼酣战。四个都统虽是以众击寡,见久战不下,反越斗越慌,都有些头晕目眩。赵燕谋突然一铁枪挑向方七佛前心,方七佛并不躲闪,凸起护心镜,受他一枪。又向前一磕马,猛地夺住赵燕谋右手。章洵早来刺方七佛后心,方七佛一拧赵燕谋右手,赵燕谋翻过身去,狂叫一声,却被章洵刺中腰肋。又见方七佛向左一闪,齐斡的枪从肋窝中掏过,正刺到章洵的后胯上。余下一个吕永泰,抡动画戟,正如流星赶月。方七佛早撒开赵燕谋的手,抓住吕永泰戟杆,猛力一耸,戳中齐斡后背。三将先后落马,方七佛趁势挥舞神刀,正击到吕永泰鼻子上。吕永泰忿怒破相,拔下齐斡的枪来刺方七佛,却见方七佛先声夺人,一木打折右臂,挑下马去。又是一道红光,四将尸首不存。也是大宋军士有难,可怜被他冲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池,几十万人马,在军中呼兄唤弟,觅子寻爷。有诗为证:
枢密提兵会杭州,妖僧遗计未能周。
贼将逞勇能摧敌,官兵无谋是自休。
军士有灾皆在劫,帝阍遇难更何尤?
可惜英雄徒浪死,贤愚无辞丧荒坵。
那方七佛在城中左冲右突,前后木刺刀砍,杀死官军二千人。他当下杀透重围,已离大阵,血满征袍,行至南门外二十余里,地名范村。见江边泊着一连有数十只船。下马问时,却是富阳县里袁评事解粮船。袁评事道:“我等皆是大宋良民,累被方腊不时科敛,但有不从者,全家杀害。今得天兵到来剪除,只指望再见太平之日,谁想又遭横亡!平日里七大王却是体恤百姓,多曾关照我等。不若我渡大王过去,饶我一死。”方七佛见他说得恳切,只好叹息道:“你等良民累为干戈所累,无足为怪。赵头儿不理朝政,垂心花石鸟兽,任用奸臣佞徒,致使东南民不聊生。吾兄长圣公虽亦有不明之处,能仗剑起义于此时,自然是难得之举。况我乃瓮牗绳枢之子,空有一身武艺,却无从施展。若非圣公起事任用,何能惊鸣于天下?宋军终将取胜,此天意难违,非战之罪过。吕马虽言非天意,岂闻四面楚歌声。自古士为知己者死,我当尽忠于圣公,裹尸于沙场矣!”言罢,复上马同部下几个步军厮杀。
却见远处一声炮响,原是鲁智深、武松两个好汉领一支伏兵杀来,鲁智深在马上大喝道:“贼人快快下马受缚!”方七佛奋平生之力,掷出乾坤刀,正砍中武松左臂,血晕倒了。却得鲁智深一条禅杖,忿力打入去,拦住方七佛。小校救得武松时,已自左臂砍得伶仃将断,却夺得那口乾坤刀。武松醒来,看见左臂已折,伶仃将断,一发自把戒刀割断了。方七佛又使起排扒木,不过二十余合,奋力杀退鲁智深,力斩官军兵卒数十人。孤身一骑,策马驰到五云山上,把战马栓在树上,排扒木插入地中,怒目圆睁,大吼一声,踞坐石上归天。树上群鸦数百,围绕其身。后人有诗叹曰:
帮源起大义,七佛有高名。
持重临军阵,涵淳对太清。
龙驹逞踊跃,霜刃舞精灵。
力尽英魂杳,神鸦作泣鸣。
且说鲁智深正要与武松报仇,见失了方七佛,一条禅杖,直打入去,南军四散。正要前行,只看前方林子里蓦地撞出一彪人马,为首的正是那七杀神石宝。两个斗了数合,石宝未敢贪战,卖个破绽,虚晃一刀,望林子里便奔,鲁智深不舍。只看绊马索起,把鲁智深绊翻在地。两边树木丛内走出三四十个南军,横拖倒拽,捉了鲁智深。鲁智深方在口中骂个不停,又见王绩、晁中将断臂的武松并乾坤刀带上。凤仪冷笑道:“休说一个花背和尚、虎面行者,你便是哪吒太子、火首金刚,逢着本宫,也难脱龙潭虎窟!”将囚车载了二人,引了败残军马,望富阳县关隘去了。
是时云收雾敛,天朗气清,童枢密军马大队,已都入城了。左边徐京引着众节度使,右边刘延庆引着西军诸将,中间俞辅清同酆美、毕胜、段鹏举、周信,竞相冲入宫门。只见那圆通和尚遗留的香炉正矗立在大殿阶上,官兵一拥而上,奋勇争抢。却不料走出白泽羊温克让,提着大杆刀连杀数人。俞辅清见状,舞刀径奔温克让,斗了十数合,温克让便走。俞辅清紧追不舍,温克让猛然大笑一声,将身一纵,忽喇一声,蹬倒香炉。那炎炎烈熖正烧着俞辅清外衣,无移时蔓延开来。俞辅清避无可避,只得与温克让同死于火海之中,惨叫声连,周围官军亦是胆战心惊。可怜这俞辅清方识破鲁绍和奸计,做出大义灭亲之举,立下老大功勋,如今殊途同归,竟亦死于杭州之地。
众将也顾不得收敛俞辅清尸骨,全都径直杀入内苑深宫,搜查残余贼徒。阮小七觑见张道原躲在房梁上,那张道原惊得魂不附体,发出吱吱怪叫,坠将下来。三阮早把他按住捉了。徐白见大势已去,悄悄服了点子毒药,不过一息,呜呼哀哉了。方天定听得喧闹,蓦然转醒,急急欲披挂逃出时,王禀、赵谭早已引军杀入卧房,将方天定四马攒蹄活捉了。神行太保戴宗也在五云山上寻着方七佛,近前向他脸上一按,冷如凝冰,方知早已归天了。那袁评事情愿投诚,献出粮米。大军就在方天定宫中为帅府。辰巳时分,都在营前聚集。童贯令闻焕章与吴用、裴宣写录众将功劳。
论功完毕,童贯教将方天定宫中一应禁物,尽皆毁坏。所有金银宝贝罗段等项,分赏诸将军校。怎奈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看官你道为何?原来自前遭吴用以污秽之法来破圆通和尚之时,一连数番只是徒劳,倒至杭州城外漫山阴污。又有数日攻城惨烈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死尸断臂浮湖沉河。城上疠气已起,城内百姓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又不料凤仪见此情形,却教小喽啰将毒水投入西湖,再是添碗油,加壶醋。亦害得许多军士染病中毒身死。
童贯只速教百姓将尸体收集焚化,以防瘟疫扩散。唯有那拦路虎黄麻胡一日吃醉了酒,竟是得鱼忘筌,闯入牢中把刀割开一喽啰胸膛,扯出心肝,做醒酒汤吃。周遭人皆怕染病,又不敢上,只是看这黄麻胡茹毛饮血。无移时,就看这黄麻胡大口吐血,喘息了一回,肠胃迸断,呜呼哀哉,身体动不得了。
原来这黄麻胡在江州剪径时,一贯以残民害黎,所部兵马转战他处皆不存储军粮,只擒当地小村妇人孺儿分烹食之,所过之境,十室九空。百姓皆苦其害久矣。而今穿肠烂肚,亦是报应。有诗为证:
朱粲尝蒸小儿膳,从简好食人肉餐。
严震独孤皆嗜残,阿侬虽母性亦寒。
禽兽虎狼尚可馋,糟藏贱卑钻骨龛。
狂寇祸民入军攒,社稷倾覆千古叹。
且说军中疾疫成灾泛滥,然随行医士大都俗医无术,有且充数。更兼数日前上皇乍感小疾,太医院人手甚紧,只好差节度使章字号徐京请来云游医官燕和治疗。只见他每日熬药与人治病,衣不解带,目不交睫,疫病方才稍见好转。童贯却命吴角去杭州城内净慈寺修设水陆道场七昼夜,设醮禳解,判施斛食,济拔沉冥,超度众将,各设灵位享祭,做了好事已毕。杭州城百姓俱宁,设宴庆贺。清点兵马,连同收降的残贼,尚有三十六万。童贯、高俅与军师从长计议,调兵收复睦州。
忽一日接阅京报,方知广南刘花三聚众十余万,立伪国号大汉,改元黄章,四处剽掠,接连打破潮、梅、循、惠四州,早晚要来打番禺。广东镇江节度使王福奏请将征剿方腊之师,抽出一队,改征刘花三。天子动听,朱批:“所奏甚是。”即命徐京为前部先锋,梅展为合后收军,杨温为左军,李从吉为右军,荆忠为救应使,五个节度使统领十万人马,赴广南东路去征剿贼寇。当下五个辞别了童枢密,不日启程。征讨刘花三,这是另一起公案,暂不细表。
不觉迅速光阴,又过了十数日。此时已是三月尽间。童贯、高俅请军师李光裕商议:“此去睦州,沿江直抵贼巢。此去歙州,却从昱岭关小路而去。后方更有衢、婺、处三座大州。今从此处分兵征剿,不知有何计策?”李光裕道:“贼人五城联络,四面险要,一时本难猝拔。为今之计,不如用春秋伍子胥疲楚之法,各将兵马派匀,轮替攻击,令其无一日之安。又不择东南西北,随处攻击,令其茫然不知我所图者在何处。待其疲乏厌怠,然后突用大军,并力进剿清溪,必得大胜。”童贯大喜,当时约量分调将佐军校:
分调十员将佐,引军三万,攻打衢州:
铁平、安海杰、朱星、章宝、袁果平、颜楚玉、李双营、王进先、龚宙、丁义
分调十员将佐,引军三万,攻打婺州:
王焕、张开、韩存保、项元镇、马公直、翼景、韩泽、韩滢、项飞鹄、项飞莹
高太尉管领正偏将佐三十八员,并五万人马,收取歙州并昱岭关:
正将十二员:
闻焕章、蒋超、刘廷灿、魏豹、郁斌、辛兴宗、何灌、刘镇、杨可世、折可存、刘光世、卢俊义
偏将二十五员:
杨惟忠、赵明、赵许、马扩、王渊、韩世忠、辛兴猛、辛兴烈、朱仝、董平、张清、杨雄、燕青、裴宣、杜迁、宋万、李云、张青、时迁、王江、董海、李荣祖、卫忠、金节、许定、段恺
童枢密亲率正偏将佐三十二员,并十万人马,攻取睦州并乌龙岭:
正将十员:
李光裕、酆美、毕胜、王禀、赵谭、慕容彦达、秦明、卓运远、韩羽、宋江
偏将二十二员:
段鹏举、周信、黄信、魏定国、袁皓辰、叶进、王海、吴用、关胜、花荣、柴进、李应、戴宗、李逵、史斌、吴角、阎光、余志旺、火万城、王良、马元、皇甫雄
另有水师将佐八员,部领船只,沿江征进:
刘梦龙、牛邦喜、李俊、张横、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张荣
指挥使刘延庆引余下将佐,带五万人马坐镇杭州,兼管属下郡县,并督运粮草。那些身虚力怯、尚未起病的将士,都寄留下疗养。
却说童贯部领大队人马军兵,水陆并进,船骑同行。离了杭州,望富阳县进发。时有凤仪五个,引了败残军马一千余人,守住富阳县关隘。石宝却独一个带了乾坤宝刀,不知何处去了。宋江一众梁山好汉,带领先锋军马已到七里湾,水军引着马军,一发前进。凤仪见了,持鞭上马,离了富阳县山头,来迎宋江。李逵怒骂道:“把俺鲁智深、武松两个哥哥交出来!”史斌叫道:“兄长少停,看史斌和这贱人斗几合。”宋江在门旗影里看时,白玉龙史斌一骑马一条棍,直取凤仪。凤仪使五毒透龙鞭相迎。两个斗到四十余合,史斌急切赢不得凤仪,将棒一掣,却望凤仪怀里直搠将来。只见凤仪一挥毒鞭,鞭头的蛤蟆嘴霍然张开,一团紫气挥洒而出。史斌晕倒马下,被小喽啰缉拿归阵。原来这毒鞭只有上端一头安嵌金属打磨,里间却是镂空丝絮,内含毒蛇、蝎子、蜈蚣、蟾蜍、壁虎等五毒之物,若是按动机关,毒药一出,即可迷杀敌手。火万城、王良二将欲飞马上前抢人,南边王绩急鸣锣收军。原来见大江里战船乘着顺风,都上滩来,却来傍岸。怕他两处夹攻,因此鸣锣收军。宋江鞭梢一指,直杀过富阳山岭。凤仪军马于路屯扎不住,又害怕方腊降罪,因越州守备空虚,只好东窜至越州落脚。
且说凤仪一行人,押解着三个好汉,自思机关算尽,反先赔城池,又失宝刀。心中又气又恼,一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不觉已到越州境内山阴县东浦。眼见得芦苇丛中灯火之光,却到得一处山村,远远望见两个团练,一个如闹海夜叉,一个似酆都恶鬼,各仗一口尖刀,引着一班庄客操练武艺。探马报知罢,狠陀罗王绩见村中人马稀少,不足为虑,当先挺枪纵马前去抵敌。凶破军晁中恐其有诈,急叫休去时,两个团练一齐猛扑过来,邀住王绩、晁中便斗。两边正难拆解,不知何处飞出一把飞刀,早把王绩打落马下。晁中急去救时,却又只听得一声,“着!”晁中急闪不迭,刀锋飕地从颈上刮过,死于马下。
那狂地劫赵毅见损了二将,恼怒已极,那里肯歇,挥军狠命追上。只听一声鸣金,那班庄客都云收雾卷地退了,露出那一带法坛来。看那第一坛上,立着军师模样的一个人,身边不过三五个兵丁,里面却有无数人马。赵毅便望人多处杀进来,早已杀到第三坛,只用镰刀乱斫。村中一彪人马东骛西驰,赵毅看着许多人,却到一处空地,心内暴躁,脚步乱踏,不觉跌落一个丈余深的大泥潭,没顶地沉下去,一伙残兵败将不留一个,尽皆落入坑中。两边一齐挠钩搭去,把凤仪、鲁智深两伙都俘虏了,按下慢表。
再说石宝夺得那口宝刀,匹马单刀逃得性命,不见一个人伴,心下暗道:“今日失了杭州,却是望何处去得好?”忽一转念道:“那时星君左迁至乌龙岭之时,本欲追随前去,奈何星君坚决推辞,只得留于杭州,今日有这口宝刀在此,正可至乌龙岭相投。”原来白钦起兵响应方腊之时,因有劝进之功,故得封为御林军都总管。后方腊日渐多疑,唯信亲族,渐将白钦等人疏远。白钦日觉难捱,又思量杨律之言,便渐为日后计。后吕师囊失守润州,吃方腊贬回仙居,白钦恐怕势单力薄,夙夜坐卧难安,上表申请自降三级,引着旧部去乌龙岭做一兵马指挥使,又广交善缘,收聚良人,共招揽得部下偏将一十二员,自号暮垂十二力甲。那十二人:金真、梅玉、秦英、宋得、杨芳、陆清、林茂、李中洪、白将、王信、宗同、冯升。不在话下。
当下石宝径至乌龙岭,上得山来,拜见白钦,执礼甚恭。白钦见石宝如此,便扶起道:“石贤弟何故如此?你如今乃是圣公亲随之将,远胜于我,如何竟这等谦恭?”石宝道:“星君说哪里话?石宝不过一介武夫,若非星君提点,岂有今日?莫说今日星君为此乌龙岭守将,便是星君复了白身,石宝亦当跟随左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白钦笑道:“石贤弟当真是忠勇正直,那时于湖州掘出灵符,人皆相贺,惟石贤弟直言此非祥瑞。虽是逆耳之言,着实恳切。我正是为此,方才带掣贤弟了些。”石宝听时,便叩首道:“星君大恩,石宝永世不忘。从此之后,某跟定星君,直至身陨!”白钦慌忙扶起,二人执手大笑。须臾,石宝将那口刀献上,备言其妙,白钦大喜,当下令石宝坐了帐前第一位,不在话下。此时众人坐定,白钦道:“眼下杭州已破,方腊早晚将亡,我早无心守这乌龙荒岭,昔年那杨律先生曾言朝廷气数未尽,我意欲早弃此山,往仙居去奔吕叔,不知诸位意下如何?”话音方落,座下一人便起身道:“不可!”白钦看时,乃亲信之将黑煞神景德。
原来这景德祖贯是淮南西路濠州人氏,田园庄农出身,自小生得相貌奇伟,勇力绝人,猿臂善射。同乡见他面黑凶狠,浑如那整顿江山的北极翊圣一般,都唤他作黑煞神。因不堪灾荒,饥乏噉人,加之惯使用一把千牛刀傍身,就随京东大盗花面兽刘忠落草为寇。劫掠数月,倒也得温饱。叵耐这刘忠是个不成器的小厮,只知打家劫舍,胸无大志,非成事之主。景德只好寻机告辞,另谋出路。后听闻江南白钦在睦州起事,其人豪侠尚义,又只怪滥官污吏,不害良民,快然投附效力。白钦深为倚重,随同征战久之。
当时白钦见景德劝阻,便道:“景兄长不许我弃此岭,莫非要我还与那方腊卖命么?”景德道:“我非劝阻星君弃此岭,只是不可立弃,若此时逃去,官军立时追上,则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矣!而今必得先与之战,挫其锐气,教他不敢穷追,而后弃此岭,方为万全。”白钦大悟道:“此真金玉之言也!不知何人愿打头阵,以挫官军?”石宝应声而起道:“石宝愿往!”白钦大喜,于是与他三千人马,令石宝与陆清、林茂二将,至乌龙岭关前险处扼守。
次日,宋江先头兵马已打破了桐庐县,调兵水陆并进,直到乌龙岭下。宋江看那乌龙关隘,正靠长江,山峻水急,上立关防,下排战舰。宋江军马近岭下屯驻,扎了寨栅,伏路小校报道:“这乌龙岭有水陆二道,山前陆路,现已有贼兵驻守,山侧乃新安江,又有水道,山后更有一条小道,却通睦州!”宋江道:“那山前陆路,是何人守把?”小校道:“小人不知,但见旗上是‘南离大将军七杀神石宝’。”宋江道:“莫非是杭州那个石宝么?不想又逃至此间了!此人颇勇,众弟兄谁人愿与之敌?”只见大刀关胜站起,拱手道:“小弟昔年于蒲东为一小卒之时,曾与此人有旧,今愿前往对敌,若能说其来降,则乌龙岭弹指可定矣!”宋江大喜,遂拨与一千人马,令关胜前往。真是:
汉国功臣苗裔,三分良将玄孙。绣旗飘挂动天兵,金甲绿袍相称。
赤兔马腾腾紫雾,青龙刀凛凛寒冰。蒲东郡内产英雄,义勇大刀关胜。
当下关胜引了兵马,径至山前讨战,石宝一闻关胜来,心下了然,披挂上马,引兵冲出,大喝:“关胜何在?石宝已候他多时了!”关胜出马拱手道:“石贤弟,关胜在此!”石宝见来人面如重枣,三柳长髯,音如洪钟,果是关胜。不禁哈哈大笑道:“关兄,昔年你我同在军中效力,不想而今竟在此处相见!”关胜笑道:“自然,昔年关某在军中建忠义队,石贤弟便是骨干,兀奈石贤弟率口直言,开罪于统制,被寻过削为庶民,关某甚为贤弟感不平。”石宝道:“依弟想来,兄长既上得梁山,当知愚弟当年之苦,如何又降那无道昏君,在此相拼耶?”关胜道:“方贼荒淫暴虐,苛待下人。今日我梁山来此,乃替天行道,除诛江南方贼,旦救黎民百姓,兄弟有大将之才,何苦失身降贼,到时天兵破城,满门遭戮,岂不冤哉。”石宝厉声斥道:“朝廷无度,任用奸佞,兄长既是绿林好汉,当知此理,今日如何又在此饶舌聒噪,我自有计较,兄长不必多言,且先与我战个三百合。”关胜大怒,拍马摇刀,直取石宝。石宝见时,喝道:“兄长如此,便莫怪弟刀下无情!”说罢石宝挥动劈风刀,照面相还!好厮杀,但见:
这头劈风刀如风破镜,那侧偃月刀穿隙而出。一侧破月斩赤红,一侧击空厉穹苍。这个英雄无分左右,只是效圣忠主;那路好汉横气遮拦,不亚父祖争荣。马上马下,绿袍红巾,两侧兵士,喝彩连连,如画如图,赏识难足。
当下两个英雄好汉一气大战百十回合,难分胜负。陆清、林茂二将见时,径来夹攻。关胜以一敌三,渐渐不支。石宝道:“兄长既敌不得,可速退走!报知你那宋江,休再来相逼,一切都罢!”关胜没奈何,只得拨马去了。
且说关胜回报宋江,宋江听时,也没奈何,只得教火万城、王良二将助他,再去向石宝挑战。关胜捱了一日,次日辰牌,复引兵至山前挑战。宋江、吴用自引兵押在阵后。石宝见他添了帮手,上马带流星锤,拿劈风刀,来捉宋江。关胜正欲出马,火万城当先一骑马一枝戟,直取石宝。那石宝使劈风刀相迎。两个斗到三十合,火万城力怯。王良见了,便持戟纵马前来夹攻。那石宝一口刀战两枝戟,全无惧怯,越斗越健。忽地乌龙岭上,急又鸣锣收军。原来童枢密大驱人马杀上岭来,宋军中大将王禀、赵谭,便和南兵指挥林茂、陆清厮杀。斗了十合之上,林茂被王禀卖个破绽,赚林茂一枪刺来,王禀轻轻把身一闪,林茂刺个空,收枪不迭,早被王禀拦腰砍为两段。陆清胆寒,拨马便逃。自此火万城、王良首先奔上山来夺岭。未及到岭边,山头上早飞下一块大石头,将火万城和人连马打死在岭边。王良见火万城身死,急退步下岭时,上头早滚下大小石块,并短弩弓箭,从竹藤里射来。可怜火、王两个为了半世强人,做一块儿死在乌龙岭边竹藤丛里。关胜焦躁,待要领兵杀上岭去与两个复仇,忽起一阵狂风,正把宋江新制的“替天行道”大旗半腰吹折。众将见了,尽皆失色。吴用谏道:“此乃不祥之兆,兄长不如改日出军。”宋江悒怏不已,只得同童枢密几员大将回到营中。
当下众将商议进兵之法。宋江开言道:“方才出军,连折二将,风吹大旗,于军不利。不若停待几时,却去和那厮理会,未为晚矣……”言未绝,只听童贯厉声道:“军中无戏言。况天地风云,何足为怪!趁此春暖之时,不去拿他,直待养成那厮气势,却去进兵,那时迟了!”宋江那里违拗得住。李光裕道:“陆路不行,且先转攻水路。我闻李俊颇负太湖好汉盛名,定然熟悉此间路径。且让你与三阮、张横去罢。”三阮便道:“我弟兄三个,自劫生辰纲逃难上梁山泊,托哥哥福荫,做了许多年好汉,又受了国家诰命,穿了锦袄子。今日为朝廷,便粉骨碎身,报答仁兄,也不为多。”宋江道:“贤弟休说这凶话!只愿早早干了大功回京,朝廷不肯亏负我们。你只顾尽心竭力,与国家出力。”
次日,李俊、张横、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五个水军头领,先棹一半战船上滩。当下李俊等带了刘进、安旺两个副将,引一千水军,分作一百只船上,摇船擂鼓,唱着山歌,渐近乌龙岭边来。原来乌龙岭下那面靠山,却是方腊的水寨。当日李俊等乘驾船只,从急流下水,只顾摇上滩去。只见两侧山隘之上尽数冒出南军兵士,各自手握鱼叉长矛,身穿锁子甲胄,头戴红巾,威风凛凛。左侧岸上一人自中走出,那人生的八尺身长,赤膊上身,心窝前绣着一绿油油的麒麟,下穿一条腊色小裤,光着两脚,一足踏于青苔石上,大呼道:“犯我南国疆土者,必诛之!”正是那浙江四龙之一,绰号锦鳞龙的副总管翟源便是。此人同成贵、乔正、谢福原都是钱塘江里的艄公,因在江上劫了无数性命,自为钱塘江水上一霸,素有威名。方腊起兵之时,四人于江上为白钦所收,皆得授三品职事,此后一向在白钦帐下效力,不题。
且说当时船上官兵见得两侧都是南军叫喊,鬼哭狼嚎,个个吓破心胆,中有一二胆小之辈早是瘫倒船上,却听得河上岸上南兵齐声叫道:“杀!”那水中忽的也冒起一阵咕噜呕浮,宛若腾沸一般,无数身影自那水中钻出,皆是南军勇猛儿郎,窜上舟舡,持叉舞棍,痛杀官兵。左侧水中一计流星锤早是扫将上来,打飞无数官弁,原是一个胖大汉子跳出水中,驰骋扬威。那汉子肚大如鼓,身无寸缕,却在水中如履平地,正是戏珠龙谢福。刘进手足无措,早吃谢福一计大锤逮入水中。那头安旺正是领兵厮杀,却见数艘小舟渔船早自乌龙岭下沿水道杀出,撞着船头,两员骁将奋勇撞入,尽把官兵杀尽,左侧那人头系一顶靛色头巾,身穿一领清凉小褂,手握一杆榆木棍,正是冲波龙乔正;右侧之将披头散发,手拿鱼叉,两眼猩红,乃玉爪龙成贵也。船上安旺尚未跳水求生,只得咬牙来战,又被乔正一棍戳死。后崖南军亦是张弓搭箭,放火烧船,射杀无数官兵。
当时李俊见满港火飞,战船都烧着了,只得弃了头盔衣甲,跳下水去。又不敢傍岸,拣港深水阔处,赴将开去逃命。却见芦林里面,一个大汉领着无数南军驾着小船,正是翟源亲引兵自小路汊港杀出,直迎将来。李俊便钻入水底下去。乌龙岭内水面上,杀得尸横遍野,血溅波心,焦头烂额者不计其数。只有零星一两个命大的摇着小船,正要逃离乌龙岭之间,芦林两边弩箭弓矢齐发,射死水中。众多军卒会水的,逃得性命回去;不会水的,尽皆淹死;生擒活捉者,都解投大寨。但见三江面上,火逐风飞,一派通红,漫天彻地。官兵后队自前口涌上,这四个总管合兵一处,却猛地跳回岸上。许多水手们也都走了。阮小二望见滩上水寨里舡广,不敢上去,只在下水头望。只见乌龙岭上把旗一招,金鼓齐呜,把火排一齐点着,望下滩顺风冲将下来。背后大船,一齐喊起,都是长枪挠钩,尽随火排下来,只顾乱杀敌军。张横、阮小七见势大难近,便把船傍岸,弃了船只,扒过山边,步行上山,寻路回寨。阮小二和阮小五兀自在船上迎敌。火排连烧将来。阮小二急下水时,后船赶上,一挠钩搭住。阮小二心慌,怕吃他拿去受辱,扯出腰刀,自刎而亡。阮小五急要下水逃生时,早吃一计火炮击中头盔,打做稀碎。
众残兵败还大帐,见着童贯,哭告南军水师如此利害。童贯又恼又急,责骂李光裕道:“你献此计,反折了无数人马,虽不足惜,然似此利敌,何日得进?”李光裕道:“枢相勿忧,昔年曾听闻温州知州夏立,颇擅统水师,方贼起兵之初便有大捷,因而得升江宁知府,今番既是水战不利,枢相何不遣人去往江宁,借调水军前来破敌。”童贯道:“言之有理。”便使人带了口谕,连夜赶至江宁府城。
看官,说起这知府夏立不过一庸弱无能之辈,为官多载,只晓贪财好利,那年温州大破方腊之事,本为府中两个通判朱本、许义所划,那时尹彤来探水道时,此处原无防备,全是朱、许两个闻听方腊水师之名,星夜教人设下拦网闸板之物,更兼众将死战,方才获定。不想夏立却从中谋划,巧夺功劳,不日,朝廷便下诏升夏立迁任江宁知府,赏金万两,那朱本、许义亦得不少赏赐。
当时官差到了江宁府,读了召令,便要夏立克日兴师,往乌龙岭听召。夏立听时,心下只叫得苦,却也只得勉强应了命,待使者去了,便自回府衙,只是叹气。通判周文远见时,便道:“大人何事烦恼?”夏立便将前番事说出,周文远道:“此有何难?而今发书一封,教那一干人来听调便是了。”夏立道:“昔日之事,恐那数人中有衔之者,此番不肯来哩!”周文远笑道:“大人勿忧,为人者,岂有无短处的?只许那一干人怨大人,却不许大人怨他们么?大人乃是温州老土地,怎会不知他们短处?”夏立大悟道:“若如此说,确乎是有!那一干水军将佐,个中野性难驯者,却数那杨白第一!他老父曾是朝中重臣,老母又是个蛮狠的悍妇,颇有恶名。从前虽也有些怨语,兀耐此人骁勇善战,其母又动辄寻事,只得忍受些少。今日若要相求,难处只在他一人!”周文远道:“既是如此,下官便有计策,大人可修书一封,备言相求之意,下官愿替大人一行,定说得其来相助。”夏立大喜道:“若你能得成功,我日后显贵,定提拔你做这江宁知府!”周文远听时,当即下跪叩首道:“大人赏拔之恩,下官没齿难忘!”当下夏立修书一封,交与周文远,周文远赍了书信,星夜去了。
话休絮烦,只说周文远衣不解带,赶了数夜之路,到得温州,正是卯牌时分。先找人问了,寻着杨白府第,暗暗躲了,观察动静。捱了约摸半个时辰,便见一人趾高气扬,出了府第,径向州衙去了。周文远料定此人必是那杨白无疑,便取过行头换了,扮作一个算命先生,摇着卦铃,径直走去,口中吆喝,只想被府上听到。须臾,府上便出来一人,叫他道:“那算卦的,且过来!我家老夫人有些前程,欲待卜问!”周文远心中暗喜,随着他入府,只见那大堂之上,端坐着一个老妈妈,约摸五十上下年纪,手执一柄折扇,正是杨白之母朱氏。
周文远揖首道:“晚生拜见老夫人,不知老夫人有何事欲卜?”朱氏一拍座椅道:“你这厮在我门首喧嚷,扰得我心神不安,岂不知我杨家在这温州的名位?今可卜问我家前程,若是不善,定不饶你!”周文远道:“晚生乃江宁人氏,流落此间,种种规矩,委实不知,一时冲撞,实乃罪过。今老夫人既欲卜算,岂敢推辞?”言讫装着模样,掐了一通,忽然蹙眉道:“此象委实新奇!飘忽不定,亦有大富贵之象,亦有凄惨之象,个中缘由,全在老夫人耳!”朱氏听时,不由大惑,便道:“我家富贵,如何就在我一人?”周文远默然不语,只斜眼看着左右侍从。朱氏会意,心下暗道:“这江湖术士玄虚甚多,不知可有实言也没有。罢罢罢,且听他一语,再做计较。”于是将手一挥,众侍从便退将出去。周文远见时,便道:“杨老夫人仔细,在下非卜卦之人,实乃江宁通判周文远是也!今日奉夏立知府之命,相请温州众英雄往乌龙岭诛除方贼!恐令郎不愿,故而先来解劝老夫人。”朱氏一听夏立二字,勃然大怒道:“那挨千万剐的蓝镵烂羊头可是瘅胆肋痛!昔日我儿破了方贼,区区一襟裾马牛,衣冠狗彘,何敢私自吞了大功。我正要寻他事,他却走了!今日竟还敢来!莫非当老身是纸糊泥塑的!古话是说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你倒如何敢说。”周文远见此,只是冷冷笑道:“老夫人若是如此冥顽,便是大祸之源了。所谓鸟脱樊笼,高飞万里。而今夏知府早非温州之人,老夫人当真以为那夏知府不敢将当年旧事合盘说出么?”朱氏又惊又怒,止不住的跳脚道:“你这未开眼的小厮倒来敢唬吓老身了?”周文远道:“大宋四百座军州,温州不过个中之一,天下有此胆者,何止一人?”朱氏怒喝道:“你这贼驴,当真以为我不敢拿你么?数此等语,何不以溺自照!左右且与我拿下这厮!”周文远见她如此,冷哼一声,“老夫人不知,我与夏知府有约在手,若我三月不归,夏知府便要上书枢密院,将此旧事全全托出!”
朱氏听此,也没奈何,只是气得倒在座上,揉着眉心,喘了一阵方才回正。周文远见时,立时换了嘴脸笑道:“老夫人莫要如此,却才乃是不得已冒犯,令郎乃国之英才,若如此埋没,岂不可惜?老夫人莫忘了,在下却还有一条大富贵之途,老夫人却不听了?”朱氏听时,恨恨道:“你还有甚么鸟话?快快说来!”周文远笑道:“今日相请,便是一机,令郎如此人杰,只是拘于温州一地,岂非良马骈死于槽枥之间?倒还要受人掣制。若于童枢密前立得大功,定可高飞万里,那时结交多番人众,岂惧那夏立一匹夫耳?”朱氏一听如此,不由转怒为喜道:“周先生之言,老身谨记在心。日后显贵,定忘不得周先生。”周文远大喜,当即拱手道:“多谢老夫人成全,晚生告退!”
当下周文远出了杨府,径奔州衙,寻着那朱本、许义,递上书信,备言夏立相求之意。二人拆信看过,便聚得四人前来商议。杨白听时,当即大怒道:“那个瘟官赤老,昔年我等拼着性命,功劳却全归了他一人,今日有事,倒又想起我等了,我岂能助他?况乎叶贤弟今正染咳疾,如何战得?”朱本道:“贤侄不要如此小量,今日之事,乃是国事,我等食君之禄,岂能不为国出力?”杨白暴怒道:“你这厮讲得却美。好!好!你朱本是忠君爱国,大圣纯臣,我杨白却是衔怨褊狭,妒贤小人!如此说你可满足了!”朱本听了亦是大怒道:“你这小儿,怎敢对本家叔父这般讲话?好生无礼。”杨白听时,气愤已极,扑将上去,提起那醋钵大小拳头,往着面门便打,朱本亦怒,回手打来,两个扭作一团。徐鼋、汪从见时,慌忙来拦。杨白越怒,朝着汪从大吼,汪从却只是唯唯。那许义眼见不好,慌忙隔在二人之间,赔着笑道:“贤侄且慢发怒,我也怨那夏立,然此乃公事,若不奉召,日后恐有不美。而今之计,不若我等且归家去,静思一宿,去也不去,明日再定。”那叶赋咳个不住,只道:“全听师傅计较。”杨白见他如此说,也只得依允。当下众人各自散了。
且说杨白还家,先来拜见母亲,备言其事。朱氏听时,不由大怒,正待发作之时,忽然忆起周文远之言,便道:“我儿休要如此,此乃国之大事,若做的好,日后定有富贵,却不强似困守家园,受夏立这等鸟人的气?”杨白道:“虽然如此!孩儿委实咽不得这口恶气。”朱氏道:“孩儿莫急,有为娘在,岂会让你在那朱本之前失了威风?至于夏立,凭我儿之能,早晚教他好看!”于是次日母子二人同至州衙,朱本见老夫人前来,只得拱手称个不是,杨白亦还了礼。当下二位通判点了兵马,禀明知府,同赴乌龙岭去讫。这一下,有道是:
草莽匹夫,白舍手足之命。
虚妄忠义,笑煞千古绝鸣。
正是:猇虎断牙饱豺狼,鹬蚌相争渔得利。毕竟不知温州诸将对敌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九员南军将佐:
廉明、王仁、邓元觉、方七佛、温克让、徐白、王绩、晁中、林茂
就擒三员南军将佐:
吴值、张道原、方天定
折了十三员官军将佐:
张善朋、赵燕谋、章洵、齐斡、吕永泰、俞辅清、黄麻胡、火万城、王良、刘进、安旺、阮小二、阮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