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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小牛庄离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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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众人刚进饲养室,一个佝偻的老头从另一间饲养室出来,看着众人就跟了进来。

    “你们是逃荒来的吧?”

    “嗯嗯……老哥哥,您是饲养员吧?”

    老头点头:“经常有逃荒的在这借宿,饲养室这里有锅灶,后边有干柴,你们可以自己煮东西吃,不过干柴用了要自己补上,后边的山梁上有片树林,枯树枝都可以捡。”

    “太谢谢老哥哥了,我们出门一个多月了,这是碰上好人了啊!”

    老头没有多余的废话,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古孝贤把南瓜放在炕沿上,然后打量了一下锅灶的情况。

    这是连炕的炉灶,烟囱设置在屋子外边,做饭的热力通过土炕的烟道排出去,做饭连带烧炕一举两得。

    古小满去屋子后边搬进来干柴,准备点火煮粥。

    炉灶上的锅是那种农村常用的大号铸铁锅,这玩意长时间不用的话会生锈,但是看这口锅黑油发亮,一看就是经常有人使用的。

    “这地方应该经常有逃荒人借宿,你们看这锅也没啥锈迹呢!”

    古孝贤的话没人接茬,因为大家都眼巴巴的看着南瓜呢!

    于是他不再废话,爷俩一个切南瓜,一个加水点火,没一会功夫,饲养室就升起来浓浓的烟火气了。

    那时候饲养室都是土木结构,耗子会打洞弄穿墙壁或者地面,饲养室的锅灶和土炕中间可能是哪里被耗子打穿了,于是点起火后屋里就成了云山雾罩的了。

    “咳……咳咳!”

    最先受不了的就是胜利娘,她本来就已经咳嗽的临近崩溃,这做饭的烟火气顿时让她剧烈咳嗽开了。

    “任老弟,你带妹子出去吧,这烟熏火燎的她恐怕受不了啊!”

    “……嗷……咳!”

    然而就在古孝贤话音落地的同时,胜利娘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哀嚎,紧跟着就是一大口血喷出来,然后就双腿蹬直,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任栓柱一把扶住她的后背:“她娘……孩她娘……”

    男人带着哭腔的泣血呼唤中,女人却没有任何回应。这个悲惨的女人,倒底还是倒在了逃荒的路上,带着她的病痛和不舍,无奈与心酸,扔下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后来有人说,通往信念之地的逃荒路两边,埋葬着无数心有不甘的冀州、鲁州、晋州以及皖州的逃荒人。

    “娘……”

    任胜利先是愣了十几秒,然后噗通一声跪在土炕跟前,抱着母亲的双腿号啕大哭。

    说到底他只是个少年,纵然被岁月狠狠地打磨,也改变不了孩子的天性,他需要自己的母亲。

    之前的娘虽然成天躺着,容貌枯槁,但是他只要呼唤一声娘,就有人给他回复,哪怕回复的有气无力,那也是娘亲的回应。

    任家父子眼瞅着娘因为病痛一天天虚弱下去,他们却无能为力,到最后甚至连一天一碗的面糊糊也保障不了,最终带着遗憾撒手人寰。

    两滴浊泪混合着烟尘掉落在任栓柱的腿上,这个辛苦了半辈子的农民再也忍不住了,他抱着妻子的尸体号啕大哭,眼角却没有眼泪流下来,可能眼泪早就在逃荒路上流干了。

    隔壁屋里的佝偻老头听着哭声,往这边屋里里看了一眼,然后一声长叹,拿起了自己的烟锅。

    对他来说,也许是见惯了生离死别,又或者说他的死亡就在触手之间,所以才表现的足够淡然。

    “任老弟,他婶子有带多余的衣服没,现在她走也走了,让大妹子给她擦洗一下,换身干净衣服吧,起码干干净净的上路,对她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任栓柱哭了十几分钟后,古孝贤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这个伤心的男人止住哭声,从包袱里拿出来一身大红色的衣服,这是他们结婚时候的衣服,女人从来都舍不得穿,逃荒路上也要带着。

    那是她这辈子最开心最漂亮的时刻,她原本想着,等以后过上了好日子,她就天天穿着这身大红色的衣服的。

    “任大哥,节哀吧,让我来给嫂子擦洗一下身子,再换上新衣服,然后干干净净的上路。”

    马秀莲说道,给女人擦洗身子和换衣服的事情,这里好像只有她们娘俩,但是李小雅年龄太小,显然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谢谢大妹子了,这事情还是让我来吧,她娘有传染病嘞,万一传染给你了就不好了。”

    任栓柱拒绝了马秀莲的话,理由是老婆有传染病,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在悲痛欲绝的时候,心里的善良依旧没有被淹没。

    马秀莲回头看了看古孝贤,然后两个人沉默着不说话,都伸手拉着自己的孩子走出门去。

    古小满一步三回头的看着任胜利,这个玩伴此刻就像是疯了一样哭天抢地,眼泪和鼻涕横流过嘴巴,但是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脏。

    他的心理一直都有些羡慕任胜利,因为他有娘亲和爹,而自己就只有一个爹。

    “小满,去给胜利打点水吧!”

    古孝贤指着饲养室门前的水缸说道。

    “嗯……可是我们没有盆啊!”

    “这个水瓢拿去用吧!”

    佝偻老头不知道啥时候已经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舀水的大葫芦瓢。

    “唉……真是黄泉路上无老少啊!”

    老头看着古小满去水缸里舀水,自顾自的嘀咕了一声,然后就背着手往暗黑中走去。

    昏暗的油灯下,胜利娘已经被换好了大红色的衣服,脸上也擦洗的干干净净,任栓柱还给她仔细梳理了头发。

    其实胜利娘的年龄还不到五十,长期的田间劳作让她看着比实际年龄大一些,岁月也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刻痕,但是最严重的还是最近几年遭受的罪过,病痛加上贫瘠的生活,最终将她击溃。

    “爹……娘真的走了吗?”

    “嗯……走了好啊,再也不用遭罪了,孩儿,好好的看看你娘吧,以后你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老农民呢喃道。

    古小满和李小雅听到这话,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咕……咕咕……”

    夜空里有夜枭的声音传来,农村人有传说,这种生灵能够看到人类看不到的东西,也许胜利娘的灵魂正在经过它的面前,去往自己该去的地方……人世间,纵有再多的不舍,她也不得不舍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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