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9
黑色。(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浓重得仿佛当真有重量的黑色。
这里很冷。
按理说,曾经赤着手脚在咆哮冰原欢脱了数月的人应当练就一身万能的御寒本事,可弗雷拉搓了搓手臂――她还是觉得冷。
这种寒冷并不是体表的低温。它似乎是直接作用于鼓噪的心脏,宛如实质的压抑感似乎要将生命的本能都死死抑制住。
简直是让人一秒钟都不愿滞留。
夏迩,夏迩。他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待了不知有多久。
弗雷拉咬牙,义无反顾地踩着虚空,往黑的尽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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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是世人加给他的称呼。他原本是独角兽,有个显然更加好听的名字――阿尔加女神的银发。
美丽而圣洁,只有处女能够触碰的神圣之物。神祗用长明的水晶铸就了他们冰蓝的眼睛,只要他们愿意,他们能够随时窥见灵魂。
独角兽,自古便是正义的裁决者。被无数吟游诗人在六弦琴上歌颂,甚至于被当做祷告崇拜的对象。
是的。那时他还是族群里一只独角兽,一只年轻却强大的后辈。
“夏兰德?”美丽的独角兽轻盈地接近。长卷的睫毛下盈盈的眼充满爱意。
作为独角兽的夏尔兰德是骄傲的。作为这个种群,乃至整个世界的宠儿,他只是轻点下高贵的头颅示意,便把爱慕的目光抛在了身后。
他听到了什么。那些细琐的声音促使他小跑着向密境的边缘移动。
穿过世代居住的密境,穿过结界,他看见了外围生长着的许多曼杜拉草。身为草木之灵,居然舍弃阳光雨露而以兽类的血肉为食,这天生蒙昧凶残习性很让独角兽们厌恶。但独角兽天性慈悲,倒也不会刻意去扼制它们的生存,最多就是如同他现在这般,耸动下眉间的皮肤罢了。
现在,在一丛巨大的罪恶的曼杜拉草旁边,正在发生一件罪恶的事。
一个粗鲁下流的莽汉,正在意图玷污一名少女――从她身上散发的香味来看,是一名处女。
这是不能容忍的,他想。他应该制止这罪恶的发生。他心下宽慰自己到得及时,果断放出闪电威吓。
莽汉如他所愿的退却了。这肮脏的人类不甘且恐惧地瞪着他,嘴里骂骂咧咧地逃走。得救的少女眼中充满了惊喜和不可置信,她粉樱花色的嘴唇美好的颤抖着,胆怯地朝他伸出手。
面对人类中最纯洁的存在,他放下了自己的倨傲。他诚恳地以眼神诉说他的无害,同时低下骄傲的头颅想换取对方的亲近。
异变在此刻发生。
少女的尖叫在耳边鼓荡。
夏兰德来不及细想,为少女挡去来势汹汹的荆棘,闷哼着施下屏障将少女完好的护在其中。
独角兽属光,曼杜拉草属暗。属性相克则强者胜出,那荆棘条抽在夏尔兰德身上带出了两条血痕,但它显然被光属性压制得相当痛苦,近乎是惊跳着离开的。
独角兽愤怒了。这样肮脏的生灵已有胆量在他面前掠食!
他召来雷电,将那树丛底下的植株全数摧毁。
百年的植物应当是已经有了意识的,力量也不可小觑。加之他先输一筹,眼下,夏兰德便做足了苦战的准备。见数米高的曼杜拉草被他简简单单化为一团焦黑的枯枝,他心下诧异,想想它一定是常常这般猎捕无辜生灵,嗜好罪恶的血肉,以至于根基十分不牢。
这样一想,他更是鄙夷。
被救了两次的少女望向高大美丽的生物,眼中已然充满迷恋。夏兰德见此,便温顺地卧下,任由少女小心地抚摸。
感受着少女的崇敬与爱意,夏兰德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世界上若是只存在这种美好纯洁的生物――
霎时,他眉心一阵剧痛!
刚刚还无限温柔的少女,刚刚被他拯救的少女,正拿着一把幽森的、明显淬了毒的匕首,已将他的角生生的割下了一半!!
独角兽的角是长在心房上的骨。(天才只需3秒就能记住)就这样被并不太锋利的匕首生生的拉锯,割开,反复地研磨,他挣扎,抽搐,歇斯底里的鸣叫,甚至是在哀求!可少女的动作在毫不留情地继续,那匕首上甚至涂抹了腐蚀性的毒药。
心脏被切开了。他的耳朵几乎被自己的哀鸣刺穿!视线已经模糊,半边脸被狠狠的掼在地上,尖锐的草叶刺进了他的眼睛。
不自觉地淌着泪,他依稀看到之前狼狈逃走的莽汉正朝这里走来。
接着,一双粗糙有力的手将他的独角,咔地一声,拗断。
剧烈的,仿佛灵魂被斩断的折磨。
他叫不出声。他想就这么死了罢,死了罢了。
“别急着走呐,独角兽的皮肉筋骨也值钱得很。”莽汉低沉地笑笑,招呼少女上前拉开他的四肢。
接着,似乎有细微的闷哼,便一片静谧。
他无法感觉时间的流逝。直到他恢复意识,勉强能够抖动着四肢重新站起来的时候,身边横躺了两具人类的尸体。
心口处贯穿着一根长满倒钩的,却焦黑的藤条。曼杜拉草的毒素让尸体迅速泛起了暗紫色的斑点。
他几乎梦游一般的将视线挪到枯草堆。
上面停驻了一个几乎散尽了的灵魂。那灵魂见他醒了,飘飘摇摇的左右晃荡了几下,便消失在他眼前。
曼杜拉草。是被他杀死的曼杜拉草。
是归于终结之地等待神祗的裁决,亦或是――消散了?
在用好不容易以百年修成的灵魂之力操纵自己的尸体杀掉两个人类、守候他苏醒之后。
他不愿意去揣测那灵魂的残破程度。
断角之痛并没有比最初减轻几分,但此时他却全无所觉。他专心致志、近乎虔诚地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纯洁的生灵会来猎取我们的角?
为什么肮脏的邻居愿意以灵魂交换我的生存?
夏兰德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周围的一切慢慢淡去,他的思维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究竟什么是正,究竟什么是邪。
身为正义的裁决者,自诞生时脑中的秩序,究竟是真实的秩序,还是――
嗒。
眉心有什么东西破开了。原本微弱的声音却仿佛重重地敲击到了灵魂,让他止不住一阵阵的剧烈颤抖。
自眉心开始,头颅,胸腹,四肢,长尾。有什么东西在发生截然的变化,并非痛楚,却让他全身肌肉紧绷,阵阵痉挛。
他能感觉到比断角之时更加剧烈百倍的痛处,他知道,那是重生!
那股振动慢慢聚集,横冲直撞地自喉间迸发――
新生的梦魇,发出第一声嘶鸣!!
他已经不记得他是如何从曾经的家乡逃出的。过去的同族们并没有对他展现丝毫的念旧之情,反而给予了加倍的不解、震怒与敌视。
他知道阿尔加女神降下了神谕,将他除名,并定罪为“妄知”,以警示后辈。
然而他并没有丝毫怨恨。
一个没有信仰的生物,没有怨恨的资格。
如今,浮空城陨落。他的伙伴们因此身受重伤,城中的人们更是流离失所。红方帝国,或者说是人类的排异之心永远不会灭绝,这样的倾轧不知还要重复多少次,又要有多少无谓的离散与牺牲。
大洋,大陆,他是否当真有能力为所庇佑的城民寻找一块能够安生的地方?
还有那个有着熟悉的灵魂、眼睛好看如同夜空的姑娘……
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他看到她了。
正要自嘲地甩头,却见那两团星空猛然一亮:“夏迩!”
是……真的吗。
他第一次,如此露骨地、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看了很久。直到那些惊喜平复下来,重新转为夜空的宁静。
他开口便是厌倦的腔调:“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她摇头:“大家都试过了,这里,你的灵魂,只有我能进来。所以我来带你一起回去。”
……
夏迩猛地抬头,指甲深深嵌在掌心中溢出些血丝。
他用黑雾狠狠地推远她,一边却眯起眼尽可能地看清她的样子。
追求真实的道路上,他执着地探寻着那位不知是否存在的神祗留下的足迹,苦苦耗费了数百年,依旧得不出丝毫的头绪。这样一个孤僻、自私的选择,这次既然已经尝到了苦果,又怎么能再牵连他人。
这么一想,浮空城陨落,众人四散生活,其实是好的。
“我回去做什么。”他自嘲,打算沉入更深处。
“哎,听我说,”她手忙脚乱地拨开黑雾扯住他的衣角:“我进来之前,大家已经行进到了那峡谷的入口处,虽然后面还吊着些没长眼色的追兵,但大家还是决定暂时原地修正。大家都在抓紧时间养伤,斯普兰多他们先进了峡谷,打算先探探路,选几个地方,等你回来好确定浮空城的新址;菲奥在带队熟悉周边环境,可是他们精神力不够,对这峡谷也一点儿不熟悉,发现了些像是宝物的好材料,要等你回来才能探明;哥哥已经带着一部分人在周围收集建材了,究竟用什么也要你来定夺……”她掰着手指数,丝毫不避让地直视着他:“你看,要做的事情这么多。”
弗雷拉的眼神全然不是独角兽最喜爱的那种不谙世事的纯真,然而其中那种决然的、甚至带着逼视意味的坚持,却耀眼得让他心颤。
……果然,和那个飘摇着的曼杜拉草灵魂一模一样。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弗雷拉依旧不闪不避地注视着他。
终于,她开口了,声音极轻却极坚定。
“夏迩,你知道么,这些天我听到了很多祈祷。他们在向各自信仰的神明祈愿,希望他们的城主能够早点回来。因为信仰不同,还有人为了灵不灵的话题吵起来,有意思极了。”
“夏迩,回来。浮空城需要一个城主,我们需要一个城主,虽然不甘心,但那似乎非你不可呢。”
“回来,做我们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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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灵魂的疲倦感让弗雷拉纵使睁开了眼,思维却依旧处于停滞的状态。她还没能从刚才像是梦境的世界中完全抽离,一边却迷迷糊糊地伸手去够床边上的摇铃。
抽取她的灵魂之前,菲奥是这样说的:“不知道你这一去要去多久,甚至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回来。现在人人都是战士,没有谁能够和画本上写的那样天天守在你们旁边等着。所以你要是把那家伙带回来了,就摇一摇这个――嘿,这似乎还是你做的。”
菲奥话说得不好听,但这是事实没错。
那个摇铃的确是弗雷拉前些年的作品。弗雷拉还木着脑袋,手下意识地、角度有些别扭地伸出去,不料指尖刚碰到摇铃就被狠狠按下!
“!”
弗雷拉蓦然清醒!她正要下意识地反击,却有一个熟悉而温热的身躯整个贴了上来,将她牢牢压在身下,她的颈项也感到了那人略有些急促的呼吸。
夏迩……
夏迩并不说话。他将额头抵在弗雷拉因领口歪斜而露出的皮肤上,缓缓地移动着自己的身躯,直到将弗雷拉全部包裹。
弗雷拉的心跳有些急。
但也只是一会儿,她就全身放松下来,微微带着点笑意伸手圈住身上那人的脊背,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拍着。
夏迩的头发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弗雷拉觉得世界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宁静了下来。
半晌,夏迩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眷恋地用他高挺的鼻梁在那块肌肤上磨蹭了几下,满意地看到对方一阵紧绷,才抬起头来望进那双深蓝色的瞳孔当中。
“弗――”
“哟,啧,啧啧。”门口的粗布帘被大力掀开,菲奥一手挑着帘子,一手大刺刺地撑着门框:“夏迩你终于决定背离禁欲系这条不归路了?我真是来得不凑巧极了,别介意,要不我现在马上滚,你们加紧速度来一发?”
“……”弗雷拉木然望着菲奥,他脚下跟打了桩似的纹丝不动。
夏迩也面色如常地起了身。
“你们已经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勾搭了一周了,城主大人和英雄炼金师小姐。”菲奥挑了挑眉,看向夏迩,“我在那铃铛上弄了个有意思的小魔法,现在估计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伟大的城主大人终于醒过来了。你不出去露个脸么?”
弗雷拉跟着前头两人往外走,发现他们依旧处于巨翅翁背上的帐篷中,而巨翅翁已经落在了地上。她朝四周张望了一番,发现周围建起了不少简陋的临时驻地,人们果然已经黑压压地围了上来,正仰头看着他们。
一团银白色不顾巨翅翁烦躁的闷叫声,飞快地蹿了过来,弗雷拉笑着抬手接住。她看到管事先生他们也从后方的帐篷中围了上来,对上兄长大人并不很放松的表情,她挑了挑眉,示意对方不必担心。
场面原先有点儿嘈杂,但在夏迩走出来后,瞬间静谧。
弗雷拉与菲奥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一勾嘴角,双双往后头退了一步。弗雷拉还大胆地伸出手推了推夏迩。
夏迩顺从地朝前走了一步。
“红方帝国的法师和军队摧毁了我们的城池。”带着点儿清冷的低音响了起来,无形中给予了听众一种宁静的力量。
“他们摧毁了边陲之地的那座浮空城,却摧毁不了我们心中的那座。”
“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城主,”夏迩说着,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臂,“但幸运的是,我拥有这片大陆上最伟大的城民。”
下面已经有人激动地跟着举起了右臂,或欢呼,或小声却亢奋地念叨着什么。
“血的代价从未被遗忘。”夏迩的声音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意味,“如果不能求存,那就反击。”
“老人们需要一个闲适的午后,孩子们需要一个明亮的学堂。每一个城民都有权拥有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那么,战。”
……
“战!我们不惧!”
“对,我们不惧!”
“为了浮空城的荣光!”
不知是谁先喊了第一句,接着,弗雷拉的耳膜受到了一阵强大音浪的洗礼。
人们欢呼着,带着笑,带着泪水。
弗雷拉看着近在咫尺的,夏迩的背影。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在安定人心的时候却又偏偏带着极强的感染力。
这是一种极具煽动性的力量。短短几句,弗雷拉在听得全身血液微热的同时,却也觉得在内心深处有种卑微的酸涩感。
啊啊,果然。向夏迩这样的存在才不是――
握,握住……了?
弗雷拉有些慌乱地用力想要抽回手,却没能如愿。
夏迩的手掌出乎意料地有力。弗雷拉的挣扎反而方便他手指的入侵,于是,十指相扣。
弗雷拉低着头。她脑中一片纷乱,连壶豚的啾啾叫唤都没有听到。
菲奥与门西勒都朝这里瞥了一眼,菲奥眼中带着玩味,门西勒却是皱了皱眉。
作者有话要说:
压了哟。0w0大魂是个纯血的说到做到星人(挺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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