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菀挂了一晚上的点滴,第二天一早就出院了。虽然高烧退了,可她还是病怏怏的,这场巨变对她来说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她有种被命运击败的感觉,然后就轰然倒下了。
她打电话跟领导请了一周的病假,终日闷在家里,躺在床上或是流泪或是回忆,或是发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没有开灯,分不清白天黑夜,饿得胃痛时就下床随便煮点面糊弄两口,然后继续回床上躺着。
她多希望自己能睡着,然后在梦里见到王潇,问问他在另一个世界是否安好,可是这个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她整天整夜的失眠,到后来开始头疼,疼的她恨不得用锤子把自己砸晕了。
林菀的小家很小,不到五十平米的一室一厅,但是被她布置得很温馨,淡粉色的墙纸,碎花布艺沙发,天蓝色的窗帘,白色的家具,床头堆着各种动物布偶。书架上除了一排排书刊,还摆着许多别致的工艺品,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只矮墩墩的陶制花瓶,那是王潇亲手做的,当时她取笑说这个丑家伙用来腌咸菜还差不多,可是当他把一束火红的玫瑰□去的时候,她发现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和那些精雕细琢的水晶花瓶比起来,反倒多了几分淳朴可爱。
当然,在这不到五十平的空间里,也填充了许多属于王潇的东西,比如书架上的电脑杂志,厨房里和她同款不同色的马克杯,以及鞋架上的一双超大号软底拖鞋。
王潇特别喜欢窝在她这儿,看电影打游戏或者只是坐着闲聊,每次都要赖到很晚然后被她驱逐出境。还记得有一次,她送他到楼下时,他抱着她用近乎撒娇的语气说:“小饭碗,快点结婚吧,我要受不了了。”
她当时还傻乎乎的说:“快了呀,还有半年……”
然后王潇嘟囔道:“太长了。”
她立即反驳:“这我还怕时间不够用呢,装修图我还没弄好呢。”
王潇无语,闷了会儿才低声问了句:“你就不想吗?”
她不明所以:“想什么?”
他挫败的叹气,摸着她的脑袋瓜苦笑着说:“菀菀,都怪我把你呵护得太好了,瞧你现在单纯的跟小白兔似的,我都怕等到了那一天我下不去手……”
她终于听明白了,小脸顿时羞得通红,支支吾吾:“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是,说好了。”某人失笑。
回想起那一桩小插曲,林菀的眼睛一酸,泪水簌簌而下。二十来岁的男孩子,或者说男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她也不是一点不懂,就算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么?但是这件事上她有自己的坚持,或者是固执。她不希望让王潇的父母认为她轻浮,缺少教养,这在别人看来可能有点小题大做,但是她有心结。
看着王潇偶尔流露出些许郁闷,然后跑去球场挥汗如雨消耗能量,却从不对她有半分强迫之意,她就感到很抱歉,但是她想,反正就要结婚了,大不了以后好好补偿他呗。
王潇说她无欲无求,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龙女。那时候她还没完整看过射雕侠侣,不知道冰清玉洁的一心只念着过儿的小龙女后来遭人玷污白玉蒙尘,更不知道自己也许会在冥冥之中遵循了她的命运。
现在她真是后悔,后悔死了,为什么要那么执拗那么傻呢,如果早知道上天如此吝啬施以幸福,她一定在很早以前就把自己全部交付他。还有,她不要婚礼了,说什么婚礼对女人来说多么重要,如果草率了这辈子都会留有遗憾,那不过都是形式不过是催眠自己做给别人看的,他们只要去民政局交上几块钱拍张照领个红本本就够了。
可是现在,想什么都晚了。
为了营造睡觉氛围,屋子里漆黑一片,看不到那些温馨的摆设,只有无尽的寂寞。人在脆弱时候是最容易感到孤单的,可是她身边现在一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
最好的两个朋友一个在国外度蜜月,另一个在外地参加培训。她知道只要一个电话,她们就会义无反顾的跑回来陪伴她安慰她,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安慰的话她听了无数,谁也不能把她的王潇送回来。何况,她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她不能结婚了,总不能再破坏了朋友的蜜月,她还记得米兰制定旅行计划时的一脸甜蜜和心驰神往。还有思思,是个性格比她还要单纯的孩子,如果听了这事一定会哭红了眼睛然后飞回来与她抱头痛哭。不,这不是她需要的,或者是她需要,但她不能这样自私。
家人?抱歉,她林菀天生命孤没有亲人缘,三岁时她那位据说很美很风流的妈妈就抛下了她爸爸和她,跟一个香港富商走了。她爸爸深受打击从此性情大变,一门心思的研究如何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随着他一天天实现自己的愿望,也一步步从女儿身边走远。她彻底被爸爸忽视了,她很难过,无论怎么做都换不来他一丝注意。
后来她大一点才无意中得知,爸爸讨厌她,因为她长得越来越像那个女人了。自卑和怨毒已经刻到了这个男人的骨子里,无论他变得多么富有多么受人尊敬,只要一看到那张酷似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被嫌弃被抛弃的记忆就会自动浮出,所以,他为了那脆弱的自尊心,宁愿不要这个女儿。
八岁那年,林菀被姥姥接回家,晦暗的人生才有了转机。和在爸爸身边的物质充足精神匮乏不同,姥姥给她更多的是心灵的慰藉,让她感受到了亲人的温暖。
开始的时候,姥姥为了照顾她的口味,甚至专门和邻居家从苏州嫁过来的小媳妇学做清淡细致的南方小菜。还戴着花镜给她缝制漂亮的新衣服,她的裙子上绣着栩栩如生的花朵和蝴蝶,让班里那些穿着漂亮公主裙的女同学都惊叹不已。姥姥有一双巧手,她很羡慕,姥姥拍着她的手背说,我们菀菀的手也巧得很,瞧瞧这小人儿画的多好看。她在学校美术比赛中得了奖,姥姥比她还要开心,逢人便提,于是街坊邻居都笑眯眯的叫她小画家。
姥姥宠她疼她,但是对她的管教却是一丝不苟,尤其是有了妈妈的前车之鉴,更是告诫她要自重自爱,一步都不能偏差,否则会一失足成千古恨。她似懂非懂,只知道不要像邻居家姐姐那样和街头的小混混处对象。
姥姥常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活得久一点,多陪陪她的外孙女。可是她年纪太大了,操劳了一辈子身体也不好,后来的几年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姥姥撑着熬着,陪了林菀十年,在她高考前夕撒手人寰。老人家离去的时候眼睛是睁着的,她一定很遗憾,没看到外孙女考上大学,没看到她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子,没看到她幸福的穿上自己新手缝制的红色嫁衣……人的愿望总是那么多,可是现实总是很苛刻。
那段时间,林菀觉得自己头顶上的天都塌了,姥姥的棺木下葬的时候,若不是大人们拦着她差一点就跟着跳下去。没有了姥姥的陪伴,她像一只迷途的小羊不知道如何走下去,然后她想起姥姥临终前的交待,好好活着。她不知道怎么样才算好好活着,于是她就努力回想姥姥说过的那些语重心长的话,然后一一照做。
不久后,她上了大学,读了自己感兴趣的专业,又结交了两个最好的朋友,活泼开朗的米兰和单纯可爱的丁思思。她们是一个寝室的,却来自不同的院系,米兰学营销,思思学计算机,她学的是工业设计,虽然专业不同性格也差很多,但她们却相处的极其融洽。平时三个女生一起吃饭逛街,叽叽喳喳的聊八卦或者偷偷瞄帅哥,或者为了一点小事而激烈争执,每天都过得热热闹闹的,林菀很欣慰,终于不再孤单了。
后来,她认识了王潇,这个帅气的大男孩有着阳光一样的个性,和阳光一样的温暖笑容,然后他就带着阳光一起融入她的生活,从此,她的世界都是大晴天。
然而,这一切美好都在那一场车祸后戛然而止。
林菀躺在床上回忆了好久,想着她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还有那些难忘的往事。她有时觉得,拥有回忆是幸福的,在孤独的时候拿来回味一下,也许就不那么孤单了。可有时候,回忆过后却是越发的空虚和茫然,那种曾经与现状的巨大反差让人极度不适应,更觉得此刻无依无靠备受煎熬。
她伸手从床头柜摸到手机,按了几下屏幕漆黑,这才想起已经没电好几天了,她懒得去找充电器,因为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倾诉的**了。虽然孤单寂寞的滋味不好受,但她现在只想独自承受这分分秒秒。
大概是潜意识里有种自虐的想法,因为王潇被埋在地下了,那里阴冷潮湿黑暗寂寞,她虽然还活着,但是不能让自己太舒坦,所以她要远离阳光温暖和人群。后来回忆那几天的经历时她感到奇怪,自己那么思念那么绝望为什么没有追随他而去呢?思来想去,除了骨子里隐藏的坚韧,大概是还有一丝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