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毅说的“好戏”,很快便在香港上演。
只要打开电视,几家主要频道就都会出现“丰氏百货感恩促销”的广告,走在街上,发传单的小弟小妹会“驻扎”在主要的居民区,见到女人,不管年纪大小,通通塞进人家手中一张。就连刘铮上门,都笑着将传单递给徐北乔,说丰氏的宣传真是做到了家。
徐北乔认真看了看,觉得丰氏的促销力度真是诱人,宣传声势也十分浩大,有心去给自家捧捧场,但打开衣帽间,自己所有的衣服鞋帽全都变成了手工订制,和丰毅的衣物摆在一起,再也看不出有什么差别,以前的那些都被张婶分批捐赠了,也实在没有必要去百货挤那汹涌的人流。
再过几天,徐北乔发现丰氏百货的行动延伸到了财经新闻,短消息说丰氏在两个商业圈挑起了价格战,长消息说,丰氏百货的广告已经打到了深圳、广州和珠海,内地的旅行社也提前就开始了“香港购物季”路线,其中重要的一站就是丰氏百货,超低空的折扣引发了内地居民的赴港热潮。
看着屏幕下方明晃晃的“热潮”二字,徐北乔心说新闻就是喜欢夸大。估计热潮算不上,不过口岸城市一天过港的人数增多不少怕是真的。
再过几天,报道中多了中垣百货的名字。大概意思是中垣刚刚开幕的新店,在丰氏实力雄厚的竞争下,不但没有开门红,而且就要开门“黑”。中垣百货的地下停车场每天都车满,可惜,顾客不会直接电梯上楼在中垣采购,往往是这门出,那门进,没办法,丰氏百货的地下车场眼下是挤也挤不进去。
中垣没有束手待毙,也紧急推出了跟丰氏同样幅度的优惠。但第二天,丰氏便把折扣又下降了5个百分点。于是,10年来最大优惠力度诞生了。两个位置稍偏的商圈,平日客流本来有限,如今却吸引了几乎全港的换季消费。其他百货还好,不同的商圈总有固定的客流,而且丰氏并未五店齐发。相比之下,中垣就倒了霉。
难得在百货业也出现这么激烈的竞争,财经记者们立即分头采访了焦点人物。徐北乔看着丰毅在电视上的形像,觉得就算是支持帅哥,香港的家庭主妇们也应该到丰氏去消费。接着镜头一转,李靖在屏幕上出现,徐北乔愣了几秒,平静地将电视关掉。托着茶盘给张婶送下楼去,然后决定把最后一套婚房的阶段性设计方案拿出来。
李家夫妇都是60岁的人了,但素来讲究保养,看起来不过是50出头。眼下两人看着电视,神态却真的显出苍老。
李父看着儿子在电视上侃侃而谈,故作镇定的表情下面是心虚胆寒。一个打折季的挫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丰氏盯上。
一个月下来,原本获利颇丰的打折季破天荒地亏损,而且对面丰氏还有长期抗战的准备。借机发放的会员卡给足了优惠,固定客户被分去不少,对面的销售经理还透出话来,丰氏的优惠将是长期的。
消费市场的蛋糕就那么多,你多吃一口,我就少吃一口。你全都吃光,那我就没的吃。百货公司又不像摆地摊,行市不好可以搬走。在这里,明晃晃的大楼盖起来了,员工和货书进驻了,想走?怕是要壮士断腕。
李家不是壮士,没有断腕的勇气;中垣也不是壮士,没有断腕的实力。
李母呆坐了一会儿,抬手开始拨电话,拨通了只说一句,“儿子,你马上回家一趟。”
“叫孩子回来干什么?”
李母瞪了李父一眼,“干什么?想办法呗!这件事,非要他亲自出马不可。”
李父皱眉,“你是说……”
“让他亲自去找那个徐北乔。”李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个面子好歹他得给。”
李父想了想,摇摇头,“你太天真了,这个面子,人家凭什么给我们?”
“他凭什么给我面子?!”李靖的反应与李父相差无几,“当年羞辱他的是你们,现在抛弃他的是我,妈咪,你还想让他给我们什么面子?这个时候,他不踹上一脚就不错了!”
比声音大小,李母不怕,“你怎么就知道现在的情况不是因为他?!好好的,丰氏为什么偏要跟我们打对台,还一出手就往死里打?我们李家欠他什么了?好吃好喝养了10年,现在跟我们翻脸了?”
“什么养了10年,北乔他有才华,设计公司是他一手拉起来的,你们切断经济联系的那几年,是他在养我!”
“啪”地一声,李靖就挨了母亲一个耳光,李母气得声音发颤,“他养你?我养了你20几年,你说走就走,为了个男人伤父母的心,你这个不肖子!”
李靖和李母站着,眼神对峙,都激动得眼圈发红。
“好了!扯那么远做什么?!”李父一拍桌子,“ROSE那边怎么样了?”
李靖咬咬嘴唇,“ROSE之前得罪了丰毅,荣家已经求了情,这次不想再出面。ROSE自己联络丰太太,但丰家先生和太太在海上游轮度假,联系不上。”
李母深吸一口气,坐下来,对李靖说,“你马上去见徐北乔。”
李靖苦笑,“我没脸见他。”
李母也不再吵,“你不去,那我去。我这张老脸可以不要,比不得我尊贵的儿子。”
“妈咪!”李靖一脸痛苦,“您不要逼我!”
李母看着李靖,“只有两个选择,儿子,反正以后家业都是你的,你可以自己选。去,劝他让丰氏松松手;不去,看着几年之内,香港不再有中垣百货。当然,还能剩下一栋楼出租,你可以衣食无忧,你爹地和我,一辈子的心血没了就没了吧!”
李靖受得了父母的大声呵斥,却受不了母亲哀伤平缓的语调,“妈咪啊……”
三人在客厅静默良久,李靖终于拿出电话,找出徐北乔的号码,手指发颤地摁了下去。
工作室里,徐北乔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手机,正在发呆。
手机铃声急促地响着,上面摇晃的名字让人发晕,徐北乔好像在看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因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李靖”。
直到铃声断掉,徐北乔才晃过神来,紧接着,手机又响。
“喂?”
“北乔?”
“是。”
“我是李靖。”
“有事?”
那边好像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能不能见个面?”
徐北乔握紧了手中的铅笔,“有事就在电话里说吧!”
“这件事情,还是见面说好。”
“可是我没有时间。”
李靖一阵踌躇,终于说,“是……关于丰氏百货的事情。最近丰氏一直在打压中垣……”
徐北乔闭了闭眼睛,心中发苦,打断他说,“我从来都不干涉VINCE工作上的事情,也不懂。你有事不妨直接找他。”
“北乔……”
“再见。”
徐北乔挂掉电话,看着眼前接近完成的图样,忽然觉得,今天完成初样将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心乱了,没有了幸福的期待,婚房说不定会呗自己设计成灵堂。安静地放下笔,徐北乔出门来到花园,信步走着。
自己窗前的那丛玫瑰开得蓬头垢面,但香气袭人。藏在低处的花蕾含苞未放,美则美矣,但没有花香。
“徐少爷,您在散步啊!”阿方扛着把大剪刀过来。这位徐少爷性情温和,看见在丰家干活儿的人,都会笑着打招呼。
“你要剪枝?”徐北乔饶有兴趣地端详那硕大的剪刀。
“是啊!”阿方说,“修修剪剪,阳光和空气在能照顾好花丛,花也能开得漂亮。”
徐北乔笑着点点头。早就想出来看看阿方是怎么工作的,眼下正好有时间。阿方在徐北乔的注视下有些尴尬地开始干活儿,徐北乔一边跟他聊天,一边看,聊着聊着,阿方也轻松下来,一个小时过去了,徐北乔就好像在户外上了一堂园艺课程。
“徐少爷!”好像有人在叫。
没等徐北乔反应过来,阿方便答应,“徐少爷在这里呢!”
不一会儿,张婶找过来,“徐少爷,您有客人。”
徐北乔冲阿方摆摆手,起身跟着张婶走,“是刘先生?”
“不是,是另一位先生。”
徐北乔想了想,不禁微笑,那一定是齐齐。刘铮来了几次,齐齐都没跟来。昨天还给他打电话询问,那小子就支支吾吾不肯说,今天还不是过来了?
走进客厅,一见来人,徐北乔轻松的笑容立刻就僵在脸上。
李靖见到徐北乔,神情也十分尴尬,“北乔,是我。”
两人站着对视,直到张婶准备好了茶点,过来询问,“徐少爷,花园阳光真好,不如……”
“就在这里吧!”徐北乔冷着脸说,“您也不用回避,陪我们坐坐。”
“哎哟,少爷们谈事情,我在边上就好。”张婶招呼帮佣将茶点摆上茶几。
徐北乔端起茶。抿了一口,“有事说吧!”
李靖见徐北乔冷淡的样子,如坐针毡,按照本心那是想立刻就走,但想到家里的父母,还是忍了下来。叹着气,说,“一个月来,丰氏都在针对中垣。整整一个打折季,中垣居然被打压得亏损。”
徐北乔看了李靖一眼,“我先生的事业,我向来不过问。不过丰氏百货这次是大动作,针对的也不只是中垣吧!”
李靖苦笑,“5家丰氏百货,丰毅只挑了两家。这两家所在的商圈,大的百货公司除了丰氏就只有中垣一家。若说丰毅是无心之举,我不信。”
徐北乔放下茶杯,看向李靖,“就算是有意的,这个市场尊重商业竞争,你们实力不够,反倒来怨竞争对手?”
李靖很少见过一向温柔的徐北乔对自己如此公对公地说话,不禁咬咬嘴唇,“若只是打折季,我们不怕。但丰氏那边已经传出话来,价格战要长年打下去。看样子是中垣不倒,就不会收手。这在百货业是非同寻常的竞争,所以……”
徐北乔看着李靖,“所以,你们就以为里面是我在搞鬼,整垮中垣来报复?”
“没有!”
“还是你们以为,丰家召来的一个男媳妇就能做这么大的主,改变丰氏的策略?”
“不是这样……”
“还是你们以为,我会为了曾经抛弃我的旧情人,向接纳我的合法伴侣求情,让他改变注意?”
“北乔……”
“如果都不是,那你来做什么?”徐北乔盯着李靖,看着他一时间无所适从的样子,奇怪自己是如此的平静。
“李靖,我从没想到我们之间,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话说出口,徐北乔心中一阵难过。
李靖已经红了眼圈,仰起头,竭力将泪水忍回去。
“你是怎么了?我是怎么了?我们是怎么了?”徐北乔说,“来跟我说这些事,应该不是你的本意。但你还是来了。你会做跟你意愿完全相反的事情,却还想得到别人的理解,你太贪心了。”
李靖低下头,眼泪终于滑下来。
徐北乔幽幽地说,“从你说要出差开始,几个月了,婚都结了,却吝啬给我打一通电话说分手。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找我,却想让我跟我的爱人求情。李靖,是你变了,还是我一开始就看错了?我真的想不通。”
李靖抹掉了脸上的泪,“是我没有勇气,敢做不敢当。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的,但我又怕自己变成始乱终弃的坏人。总觉得,让你自己知道,对我来说会更容易。我也很痛苦……”
“让我自己知道,然后知难而退?”徐北乔失望地看着李靖,“你让我觉得,10年来,我爱了一个陌生人。”
“北乔,对不起……对不起……”李靖捧住了脸,“相信我,我盼着你幸福。而我,是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幸福了……”
“你走吧!”
沉默一阵,李靖起身出去。
徐北乔看着桌上尚未凉透的茶,觉得心如死灰般静默。死心的瞬间,就好像压住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许稻草本身无关紧要,但却真的已经足够了。李靖亲手将最后一根稻草带了来,10年感情戛然而止,划上了句号,关上了大门,一切都结束了。
徐北乔猛然觉得压在心头的重量不见了,虽然心空了,但一身轻松,即使还带着点疲倦之后的匮乏。
起身走上楼梯,一抬眼,见丰黎正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