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昶年并没有看见背对他的十一嘴角带着苦笑。还是舍不得啊。
从村内的青石板路上走过,意外看见大伯家的堂哥陶良生,堂哥年纪也在三十开外了,但跟他一样还没有结婚,听说曾经谈过一个做教师的女朋友,只是后来遭到女教师家人的强烈反对,没有成。
陶良生依然是很消瘦的模样,肤色有些过度苍白,穿着一件米白色风衣,似乎稍大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看到十一,堂哥依稀认得他的模样,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听我爸说你回来了,我正准备明天找你玩呢。”
“什么时候回来的?”十一大为惊奇。
“昨天晚上。”陶良生说,“到家的时候很多人都已经睡觉了,你没听见狗叫?”
那时候他在东篱空间呢,十一笑着说:“我昨晚在山那边住,可能隔得远了。这些年没见,你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现在不吃药了。”陶良生看看跟在他身后的燕昶年,问,“这是你同学?”
“是,他叫燕昶年,燕子的燕,永日昶,过年的年。”十一给两人互相介绍,风中陶良生咳嗽两声,交谈几句就告辞回去了。
两人又恢复先前的模样,快走到家的时候十一突然说:“原来快要过年了。”
时间是过得很快,东篱空间内俨然是世外桃源,桃花灿烂,鸡鸭相鸣,一片欣欣向荣景象。燕昶年去地里摘小西红柿,十一重重吐了一口气,将自己埋入柔软的大床里。
太累了。
鼻端闻到一股阳光的味道,十一用力嗅了两下,白天燕昶年晒过被子?怪不得被子柔软了许多。燕昶年将小西红柿洗干净了拿入屋,十一拿枕头盖着脑袋,从枕头底下露出半只眼睛看他。
几天下来,这男人明显瘦了。
活该!十一在心里骂了一声。
燕昶年将果盘放在床边矮桌上,问他:“吃个?”
十一还没有回应,燕昶年就塞了个小西红柿到他嘴里,手指和嘴唇相碰,十一颇有些不自然。
吃了几个小西红柿,十一说:“我想睡觉。你别吵我。”
燕昶年放下手里的小西红柿:“好,你睡吧。”
他将十一胡乱卷在身上的薄被给他盖好,果真出去了,听脚步声,是去山峰打坐。
说要睡觉,其实十一一点睡意都没有,他只是不想看到燕昶年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偏偏那人一点也不自觉,也或许知道,却没有遂了他意。
王八蛋。
十一在心里又愤愤说了句。
他在床上滚来滚去,又将枕头当成燕昶年捶了一顿,心里的郁闷消减了一些。
燕昶年买的床躺着实在舒服,不软不硬,被窝枕头又有阳光的味道,还有淡淡的燕昶年身上的味道,十一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一阵,居然慢慢地真的睡着了。
燕昶年飞上峰顶,却没有打坐,从口袋里掏出包烟,抽出一支放入嘴里,右手掐手诀,指尖现出一点紫火。将烟点着之后,他没有撤去法术,却看着无风自动的紫火出神。
确认唐迦慕就是应宗,时隔多年,直到再次面对,燕昶年才发现自己所谓的痴恋不过是自我催眠,在漫长的时光中一遍遍回忆、刻意美化,却经不起现实的打击。
在短暂的相处之后,除了最初的震撼,在唐迦慕身上,除了那些熟悉的语言动作,他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心悸神动。
面对已经成了唐迦慕的应宗,往日不可名状的爱和痛,似乎只剩下深深怅然。而地底森林里的相逢,现在回忆起来,却仿佛是上一辈子发生的事。
一支烟燃尽,他又拿出一支,却没有点着。
“少抽点烟,没什么好处。”这是刚认识的时候十一跟他说过的话。那时候他抽烟很凶,一天能抽一两包。
燕昶年叹气,疲惫地闭上眼睛。
陶景明对他有抵触,他能明显感觉到。要是被那帮朋友知道,准保会说他偷鸡不成蚀把米。事实上他没有想过偷鸡,他只是想了解事实,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陶景明,结果却因为好奇走错一步,继而一错再错,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是陶景明唯一的温暖来源,陶景明何尝不是他惟一的温暖源泉。
如今,是他放不下的过去令他们已经填得差不多的鸿沟突然又扩大了。想再填上,困难何止千百倍。
即使他想再拉近距离,也得看陶景明愿意不愿意跟他拉近距离,从目前情况来看,陶景明是暂时不会考虑这些。
心被伤,哪有那么容易恢复的!
这就是陶景明对他三心两意,沉迷过去的行为下意识的对抗。
自作自受。
燕昶年狠狠一拳打在身旁的岩石上,他几乎是使尽全身的力气,喀喇一声,岩石裂开一道缝,自己的手也鲜血横流,痛感传来,燕昶年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快意,连连攻击了好几拳才住手,喘着气瘫坐在地。
可能是伤到骨头了,手指有些不听使唤,燕昶年抬起手臂,注视着血肉模糊的拳面,对着那只手轻轻地说了两个字:“活该。”
十一是在一阵饭香中醒来的,小厨房挨着客厅,燕昶年正蹲在厨房内择菜,动作放得很轻。
他倚在卧室门上看了一会,用力摇摇头,走出去来到山坡。
没有毛团,不太习惯,这种时候,至少可以抱着它揉揉,不会满脑子都是屋里那个男人。
“云,行;雨,来!”十一双手掐出几个手势,水汽聚拢,瞬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他就站在雨里,抬头闭眼,雨点滴在脸上,很快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他学毛团一样甩动头发,感觉十分惬意,还有些许睡意的头脑也瞬间清醒。
燕昶年端着择好的菜出门,就看到十一背对着他将湿透的衣服脱去,半透明的衣服勾勒出优美的肌肉线条,下摆露出一截瘦窄的细腰,水流顺着肌肉流入腰下的凹陷处,没入牛仔裤内。
十一仿似不知道燕昶年正看着他,弯腰将湿重的牛仔裤缓慢脱去,露出一双修长结实的长腿,只穿着条深蓝色三角内裤,那三角内裤也沾了些水,沾水的地方比别的地方颜色要深些,紧紧贴着挺翘浑圆的屁股。
他直起身,将上衣和牛仔裤都扔到草地上,祭起飞剑一飞冲天。
飘摇舟已经缓慢下沉,头顶上只有窄窄的一小块地方没有被蔚蓝的水包围。
十一就从那里飞出飘摇舟,头也不回地直奔远方,大金和小黄跟随在他身后,一人两雕转瞬间飞出燕昶年视野。
燕昶年端着菜篮,站在门前一动不动。
许久,他才慢慢直起背,走到坡下小溪旁洗菜。他手上戴着一副薄薄的手套,被水浸湿后,淡红色的血丝融入水中逐渐消失。
燕昶年煮了白米饭,炒了个蒜蓉油菜、辣炒鸡杂,做了一个凉拌西兰花,放了个鸡蛋西红柿汤,等了很久很久,十一才回来。
两人静静吃完饭,燕昶年说:“快过年了,我去看看我爸妈。”
“嗯。”十一应了声,“给他们带些吃的去,我给你准备。”
“好。”
十一仍如以往给燕徐准备东西一样收拾,因为往避难所内带东西需要检查,他也没有准备那些罕见的东西,避毒丹则用蜡封上,用常见的药瓶装着,看去就像中药药丸,应该不会引起注意。
时间刚走到凌晨5点,天还黑得很,寒风入骨,云隐村从来没有这样冷过,虽然已经不惧寒冷,燕昶年却觉得心里有些冷,他知道那不是天气的缘故。
离开的时候他深深地看了陶景明一眼,这一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或许,再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燕昶年踩着飞剑悬在空中,狂风呼啸,将他头发吹得散乱,看了山间的小楼好久,久到天边出现一线鱼肚白,他才转身飞离。
十一在飘摇舟上乱走,他不断叫着毛团,明知道毛团不可能回应,却没有放弃。也或许,他叫的事实上不是毛团,而是某个不知身在何处的男人。
他曾经想过叫他不要离开,但是最终保持沉默。
他会回来吗?
受到冷淡对待,他那样骄傲的人,还会回来吗?
如果不回来,他要怎么办?
燕昶年先将东西送到避难所外最后一道关卡,那里已经萧条了很多,除了那些工作人员,几乎看不到其他人。燕昶年的出现,瞬间引起了在场所有工作人员的兴趣。
“看帅哥!”有人悄声说,然后是一阵压低的笑声。在这种几乎可以说是鸟不拉屎的地方上班,没有多少消遣方式,因此每一个外人出现,都会瞬间成为围观对象。
燕昶年面无表情地将燕徐的通行证号报出来,他可以有两种选择,一是托工作人员帮他带到避难所,二是等待工作人员通知燕徐,然后等待他们出来。
快过年了,也不是能天天见到,燕昶年自然是等待。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很长时间都不动一下,让工作人员大感无趣,帅哥侧影好看是好看,却太没有人情味了。
燕徐是双双出来的,燕霸王骑自行车带着徐臻,燕昶年到关卡口接,除了干菜干肉,一些药品和衣物,另外还用保温桶装了满满一桶的饺子。
猪肉白菜陷、韭菜鸡蛋馅、香菇木耳猪肉馅、牛肉大葱馅、胡萝卜羊肉馅,五种馅的饺子,他和十一两人包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在避难所内的饮食都简单得很,因此燕徐看见这么多饺子是眼前一亮。想起以后还得和那些工作人员打交道,徐臻招呼他们一同过来吃,就这个接待室的人,如果全部关卡的人都叫来,一人吃不了两个。
燕昶年推说自己已经吃过了,燕徐和三个工作人员一起分吃保温桶的饺子,都心满意足。
吃完饺子,工作人员也识趣,将私人空间留给他们。
燕昶年将带来的东西都堆到桌面,打开那些药品,手指抚着装有避毒丹的药瓶低声说:“这瓶里的药丸,你们一个月吃一颗……”
燕霸王在避难所内有一份工作,不能耽搁太久,避难所的规矩很严,虽然思念儿子,但他也没有逗留太久。徐臻和儿子依依不舍,问了陶景明,燕昶年怎么敢说他们这段时间的事,挑一些开心的事说了。他已经做错了一次,又一错再错,现在闹成这样,在避难所的日子想必没有在外面自由,不能再让爸妈替他们担忧了。
离开关卡,燕昶年到处乱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不知不觉回到S市,S市大概三分之一的地方已经被海水淹没,那些浸泡在海水里的楼房街道,怎么看怎么令人心内不安。
燕昶年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昔日繁华的街道现今已经露出萧条的景象,路上行人面目都带着些许茫然和疲惫,无忧无虑的儿童欢笑声已经极少听到。
和平时代的秩序在逐渐崩溃,新的秩序在辐射的洗礼下阵痛。
燕昶年回到当初曾经和十一一起居住的公寓,公司和其他住所都在电力中断前全部出手,他仅仅留下这一处。
公寓内的家具都用白布盖着,这么长时间,室内已经积攒了一层尘土。
燕昶年将地板的尘土擦掉,白布掀掉,堆到阳台,没有水,干布擦得不干净,也只能这样了。
屋内所有的摆设都没有改变位置,和飘摇舟内差不多一样,却因为少了个人,多出很多的冷清。
得到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才知道后悔。
世间却没有后悔药。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太困,白天没精神码字
准备早点睡觉的,却精神亢奋O__O"…
这是二更。
其实昨天的话还是食言了。
现在又是新的一天了==
各位,晚安。有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