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早朝,陈国文武大臣全部到场。陈王身着暗红的吉服,头戴白玉天平冠。陈国经易官推算是属火德,因此军旗和朝服都尚红色;晋国是木德,服色尚青;吴国是金德,服色尚白;魏国则是土德服色尚黄。因为陈王尚在孝中,除了非常重大的场合外,她一般只穿白色衣裳。今日这般装扮,也是显示对晋使的重视。
王恢略一打量朝中众臣的神色,便知道今日的和谈应该会有六分把握。
王恢稍作思索,他深深一躬,朗声说道:“外臣王恢参见陈王。见过列位大人。”陈梓坤神态庄重,虚手一扶。其他各位臣工也纷纷还礼。
众人见礼完毕,陈梓坤手一抬,清声吩咐:“列位大人,特使,请入座。”王恢微微一怔,就见内侍宫女迈着碎步,极其熟练的将各坐椅摆好。众位臣工纷纷落座。王恢特地被请在座。
陈梓坤环视众人一眼,徐徐说道:“列位臣工,特使此次入陈,是为陈晋交好之事而来。列位今日务必要畅所欲言。”说完,她朝王恢略一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王恢缓缓起身,朝众人略一拱手,声音轻重有致的说道:“大王,列位大人,晋陈两国接壤八百余里,一向互通有无,相互扶持。如今魏王穷兵黩武,横挑邻邦,人神共愤。陈晋两国是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因此王恢奉我王之令,前来同陈王及列位大人商议两国共抗强魏之事。王恢才疏学浅,有不当之处,还望各位指教。”
众位大臣面面相视,秦元略一沉吟,起身犀利的问道:“敢问特使,晋国先是同魏国媾和,如今两国翻脸无情,晋国又转而与我国结盟,晋国如此朝秦暮楚,三心二意,我王如何向民众解释陈国百姓若是不相信晋国又当如何”
王恢微微一笑,从容答道:“丞相大人,其实我王原本就有意交好陈国,先王在世之时,还曾派特使前来商议两国联姻之事,不知丞相大人是否记得?”王恢是特意提醒秦元,那次之事不管真相如何,但表面上看陈信确有失礼之处。秦元听他提起往事,不禁淡淡一笑道:“特使这么一说,老夫倒也想起了一些。两国若要结盟,前尘往事可以五笔钩销,但老夫还是想问特使,晋国如何向我国表示诚意?这个问题若不解决,结盟之事怕是困难丛丛啊。”
王恢眼珠一转,朗声笑道:“结盟一事,事关重大,非一日可商榷完毕,请容在下派人回禀我王,不知丞相大人意下如何?”秦元呵呵一笑,拱手说道:“既如此,那老夫就拭目以待。”说完,他重新落座。
秦元话音一落,周威韩宣等人纷纷起身发问。王恢从容不迫的一一应答。
周威先问:“特使大人,不知函关和河津三城两事如何处置?”
王恢早有准备,当下笃定的答道:“我王之意是,既往不咎。函关仍归陈国所有。”
韩宣顺势接道:“在下觉得口说无凭,不若晋王以白纸黑字写明,免得以后再起争端。”王恢脸色一凝,干笑一声,避实就虚道:“兹事体大,容在下回去禀报我王。”接着,他话题一转向陈王再次躬身说道:“大王,魏军此时正在攻打晋南,陈国若是趁机收回河津三城,则是事半功倍。如今晋国狼烟频起,我王需要坐镇晋国,不能轻易外出。我王之意是,两国先达成口头协定,待我国打退魏军,陈国守回河津之地,我王和大王是玉河会盟,两国正式歃血为盟。诸多问题再一一商榷。”
周威冷笑一声道:“让我陈国出兵去帮他打退魏军,晋王打得好算盘!”
王恢轻声一笑,不软不硬的顶道:“周大人此言差矣。陈国收回河津是为陈国,不是为我晋国,难道晋魏两国不打仗,陈国就不打算收回河津了吗?”
这时,陈梓坤适时插进话来:“周卿,王先生远来是,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说话?”
周威默然向王恢一拱手,重新落座,不再发言。王恢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语略有不当,连忙答众人一拱手,委婉的修饰道:“强敌临国,主忧臣辱,王恢方寸大乱,失言之处,望陈王和列位大人见谅。”
陈梓坤大度的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先生忠心为国,一心向主,真是让人唏嘘感慨呀。”王恢急忙表示愧不敢当。陈梓坤话锋一转,微微叹息道:“河津百姓日夜期盼王师,先生闻知,本王又怎能不闻得?只是陈国国力微弱,上次又经魏国封锁,大批商贾撤出陈国,又正值冬季,军粮短缺,本王即便是有心抗魏,奈何国力不继。若无意外,本王只得忍痛等到来年五月再出兵伐魏了。”
王恢脸皮一抽,脑中飞速旋转。最后只得拱手答道:“大王请放心,外臣回国一定向我王禀明,立即动员各大粮商入陈,介时,吴国的粮食可源源不断的经晋国进入陈国。如此以来,缺粮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陈梓坤笑意深深地看了王恢一眼,缓缓说道:“本王谢过先生。只是兹事体大,我等君臣还要再商量几日,烦请先生在陈多逗留几日。一有结果,本王便会派人去知会先生,先生以为如何?”
王恢只得躬身答道:“王恢静候大王佳音。”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苏放突然说道:“特使大人,这是在下和各位大人商议的结果,特使可拿回去让晋过目。在下的一应问题都记在这张纸上,若晋王有诚意,两国便以此为范本订立盟约。”王恢接过来大略一扫,笑容不由得僵硬了一下:这对君臣,一个比一个狠!这完全是挟机要价,落井下石。
王恢心电念转,很快便恢复正常,向陈王及众人拱手笑道:“王恢告辞。”
陈梓坤命人护送他回驿馆,众臣也陆续散去。
过了两日,郑喜和王福摇身一变成为了胡商,姐弟二人自幼生长在边境,再加上家中开着酒肆,迎来送往的都是天南地北、形形色色的人。两人将各国商人的语言生活习性摸了个透彻。因此郑喜扮成胡商来毫无破绽,因为两人长相与胡人不同,郑喜编的身份是父亲是胡人,母亲是汉人,这在胡地也颇为常见。当日刘据随意让人盘查了一遍后,便再也没有了后续。一直对他们姐弟信任有嘉。
两人带着商队带着陈魏边境,联合当地的大小商人五十多人,买了若干猪羊和军需粮食,由郑喜带着各大商人代表前去军营劳军。郑喜深知刘据此人一向好名,她更是挖空心思投其所好,赶着几十辆牛车,一路大张旗鼓的行进。人还未到,沿途的百姓都已经得知这是因为大将军刘据颇得民心,边境的商人百姓自觉前来劳军。刘据听闻斥候报知,不禁矜持的笑了笑,摆摆手吩咐军务司马道:“这个王贵郑喜的化名真是懂事。等他来了,尔等好好招待,不得怠慢。”军务司马只得答应。
……
刘据到达晋南后,稍事休整,第二日上午便开始命令大军轮番攻城。魏军战力强悍,晋军守城有方,双方便开始了拉锯战。
战争在胶着状态,魏陈晋三国的官道上,昼夜不停,每隔几日都有斥候快骑飞驰而来,尽数禀报前方的消息。
陈国王宫的大房中,灯火彻夜不灭,一封封密信密令从中传出来,再飞快的交给专人快骑传到各地。
陈梓坤神采奕奕的坐在虎虎靠骑上,对文杰命令道:“密令天机问晋阳分陀,火速散播晋王想同魏国议和并割让霍州、中阳两城的消息。接着,再散播一个消息:就说当年晋成王本有意将王位传给七王子袁昌。暂时就这么多吧。”
“遵令。”文杰转身下去。
魏王见刘据久攻不下,便再次命令刘宵再次率领五万精锐以泰山压顶般的速度向晋南三城压去。如此一来,三城守军压力倍增,不得不再次求援。与此同时,晋国国内流言四起,先是传言说晋王有割城和谈之意,再说晋王不坎国君大任,先王本有意传位于七王子袁昌等等。
郑喜此时仍在魏军军营附近逗留,她趁机建议刘据:“大将军,如今中阳和霍城的百姓之所以斗志昂扬就是因为您太过仁慈,让他们没有畏惧之心。将军不如狠狠的虐杀几个俘虏,再将他们城外的祖坟给刨了。晋人最注意祖先坟茔。”刘据一阵犹豫,不置可否。
当晚,便有人进来献上一柄上好的玉如意,说是士兵在挖濠沟时无意中挖到了一座坟墓,这些宝物正是墓中的殉丧品。“城外墓中有宝物”这个消息很快便不胫而走,有胆大的士兵便借口修筑营寨工事,大挖特挖,刘据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魏军挖掘晋人祖坟之事很快便传到了城中百姓的耳中。三城百姓对魏军恨之入骨,纷纷前去请战。此事又经有心人大加渲染传到晋国国内,国中百姓更是群情激愤。晋王此时骑虎难下,不得不咬牙硬抗魏国。此时仍逗留陈国的王恢也坐不住了,接二连三的令快马传信请晋王定夺陈晋结盟大策。陈梓坤有心磨他,王恢几次求见都被委婉拒绝。一连数日,她不是政务繁忙,便是偶感风寒,只令苏放前去陪同接待。
陈梓坤此时正在房中拥着炉火,仔细揣摩各地的密报。李思原立在他背后,轻重有致的给她捶背捏肩。
这时,宫女匆匆进来禀报:“大王,萧先生入宫求见。”陈梓坤踌躇了一下,最后一摆手让人转告他,自己偶感风寒。侍女快步出去,很快就折了回来,面有难色的再次禀道:“奴婢这么对他说了,他说他就在站在门口等着,他准备替大王把风寒感上再走。”
陈梓坤一阵无奈,一挥手:“行了,宣他进来。”
李思原立即停手,稍一使眼色,其他宫女内侍纷纷退到门外等候。
萧舜钦款步进来,陈梓坤的眸光在他身上一个打转,指指面前的座位,矜持的说道:“先生请坐,思原上茶。”李思原将两杯热茶端在两人面前,萧舜钦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又很快转开。李思原也随之告退。房中只剩下了两人。
陈梓坤一边烤着火一边问道:“先生冒寒入宫所为何事?”
萧舜钦语气平淡:“微臣恭祝大王心愿达成,此时晋国骑虎难下,进退维谷,鹬蚌相争,大王得利之时到了。”
陈梓坤微微一点头:“这个,已经有人恭贺过了。先生怕是还有别的事吧?”
萧舜钦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她,冷冷说道:“微臣以为大王身旁有博陵和苏放相佐,有微臣直言进谏,定能恪守王道正道,堂堂正正的与其他三国一争高下,可微臣今日才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你如今连挖人祖坟之事都能做出来,不知下一步大王还会做什么?”
陈梓坤冷笑一声,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掷地有声的反驳道:“先生熟读经史,可曾见过恪守王道正道的开国君主?本王倒是只听说过一个不击半渡之军的宋襄公!邦国相争,有正义和不正义之分吗无非是为了各自利益,无所不用其极罢了。本王,近者,背负着陈国之一国兴亡;远者,肩负一匡天下之重任,本王若对强敌存丝毫怜悯之心,陈国必然错过良机,两国锁秦之悲剧定会重演。本王宁愿留下千古骂名,不愿去沽名钓誉,先生无须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