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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书阁 -> 都市言情 -> 后宫甄嬛传-> 五十四、十年生死两茫茫 五十四、十年生死两茫茫
- (女生文学 ) 心头装着沉甸甸的心事。兼之显阳殿的小内监们每隔一个时辰便來报玄凌的病情。几番下來。睡下时晚。睡眠便十分轻浅了。
睡不好。索性起來了。歪在贵妃榻上。花宜取了美人垂轻轻为我垂着腿。手势力道皆是十分柔和到位。
正躺着。却是有人來叩门。花宜奇道:“这个时候还早。会是谁來。”
开门进來。却是德妃身边的心腹掌事宫女含珠。行了礼十分客气道:“给皇贵妃请安。我们娘娘担心娘娘昨日辛劳。又放心不下皇上。定是沒睡好。所以特意遣了奴婢來问安。”
我起身挥手命品儿下去。只留了槿汐和花宜在旁。才笑道:“劳你们娘娘这样时刻记挂着。回去告诉她本宫精神还好。”
含珠见人出去。方悄声问:“我们娘娘心里头不放心。所以也睡不安稳。特特遣了奴婢來问一句。皇上突然病重可是为了孙才人的事。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 ”
我一边捻着手上的碧玺串。一边道:“回去告诉你家娘娘。不是为这件事。让她放心。”我闭眼想了一会儿。道:“这件事皇上也给了准话。”
含珠不动声色。屈膝下去道:“领旨。”
我思索着慢慢说了出來。“孙氏夺去位份。降为庶人。发落冷宫。那个侍卫。也扣在暴室。不要用刑。。皇上的意思是先这样办着。日后圣体好些再做打算。”
含珠低眉顺眼道:“皇上仁厚。”她思量片刻。又道:“德妃娘娘还有件事要请皇贵妃示下。”
“你说。”
“皇上病前下了道进封万春宫康嫔和汪贵人的口谕。我家主子的意思是要请示娘娘。这道旨意做不做得数。”
我想起槿汐睡前的禀报。便道:“循例进封都要有旨意的。只是口谕。。”
含珠应了“是”。欲言又止。只看着自己的脚尖。我知道她是德妃的心腹。这个样子自然是有话要说。于是道:“你有什么话一并说了吧。”
“我们娘娘偶然听见一句半句风言风语。说汪贵人未曾被召幸就有了身孕。康嫔贸然去报喜才激得皇上病发……”
我锐利地扫她一眼。忽而微笑道:“德妃的耳报神真是灵通无比。只是这宫里不中听的闲话也能听到耳朵里去么。你也说了是风言风语。那就当一阵风刮过就是了。”
含珠会意。“这件事。连端贵妃也不知。旁人更无从知晓。”
我和悦微笑。“那就好。你听着。康嫔在御前言语无礼。顶撞皇上。实属不敬。亦属万春宫主位韵贵嫔管教无方。自即刻起。万春宫封宫。任何人不得出入。汪贵人的身孕么……那是从來沒有的事。”
含珠何等聪明。。立即屈膝道:“皇贵妃的意思奴婢明白了。奴婢的主子更加明白。一切事宜。我家娘娘自会打点清楚。不妥之处还请皇贵妃指点。”
我笑笑。“很好。你很明白。跟德妃一样。见事清楚。可见什么样的主子就能**出什么样的奴才。”我的微笑自然而得体。“所以当年本宫离宫。只会把胧月帝姬交到你家娘娘手中抚养。”
含珠恭谨告退。槿汐送她离去。折回身來。轻声道:“以皇上的性子。对孙才人的发落。实在是太仁厚了。”
我知道槿汐起疑。便也不瞒她。“皇上的原话是。。五马分尸。”
槿汐悚然一惊。问:“那娘娘您……”
我转头。牢牢看住她的眼睛。心头迸发出一丝犀利的狠意。“皇上。快不行了。”我点一点头。道:“哪怕皇上龙体康健。我也会想方设法保这两个人的性命。宫中的苦命鸳鸯那么多。。少作些孽罢了。”
槿汐的双手按在我肩头。我知道。我的身体有些发抖。孙才人的情夫再丑陋卑贱。那也是她真心喜爱的人。有情人不得终成眷属也是难为。何苦要赔上性命。况且她不嫌弃他粗陋。他也不介怀她的身份。想必是真正喜欢的。
槿汐幽幽叹了一声:“娘娘感同身受。所以不忍心罢了。”
我双手交握着。不免触动心肠。道:“皇上昨日大喜大悲。几度刺激心神。又兼之淋了雨。只怕是难见好。如今皇上病重。我特意把孙才人和那侍卫分别打发去了冷宫和暴室。过两日趁乱把他们送出去就是了。也算他们能得个自在。”
“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槿汐道:“汪贵人沒有身孕……娘娘的意思德妃想必十分明白。必定会让汪贵人落胎免除后患。至于封宫之后。万春宫就和冷宫沒什么区别了。”
我笑笑:“。这个节骨眼上。事端越少越好。”
两日后午夜时分。玄凌缓缓醒來。
我闻得消息即刻赶去。玄凌甫醒过來。面色苍黄憔悴。似一片残叶。孤零零悬在冷寂枝头。正就着小内监的手喝下一碗人参乌鸡汤。
见我进來。他不耐烦地挥一挥手示意小内监出去。声音略显嘶哑。“你來了。”
我如常请安。微笑道:“皇上气色倒好些了。”
他盯我一眼。问道:“邵太医呢。”
我不言。只捧过李长送进來的汤药。温婉道:“皇上。该喝药了。”
他恍若未闻。抖心抖肺地咳嗽了两句。问:“邵太医呢。”
莲纹白玉盏中的药汁乌黑沉沉。似一块上好的墨玉。只泛着氤氲的白色药气。我和静微笑。“。反而使得皇上忧心。臣妾已经替皇上处置他了。”
他面上浮起一个苍凉而了然的笑。含着隐隐怒气。“你杀了他。”
我恬然颔首。“皇上一向教导臣妾。无用的人不必留着。”
“你倒是很擅长权术了。”他泛紫的嘴唇因隐忍的怒气而干涸。“就像你杀了蕴蓉一样。还能在朕面前若无其事。”
“皇上病重难免多心。胡氏的的确确是死于哮喘。皇上亲自命人查过的。”
他的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皇贵妃一向聪慧。自然有办法让蕴蓉哮喘发作。”
我含着宁静如秋水的淡薄笑意。“胎里做下的毛病。好比自己做的孽。臣妾是无计可施的。”
他微微一叹。语意萧索。“你果然是知道了。”
微酸的药气扑进我的口鼻。我只淡然笑。“皇上圣明庇佑。。臣妾只须倚赖皇上。其余什么都不用知道。”我用小银匙将乌沉沉的汤药喂到他唇边。“皇上服药吧。”
他本能地一避。漏出几分抵拒神色。我清幽一笑。“皇上怕烫。臣妾先喝一口尝尝吧。”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只是如常般神色平静。徐徐吞了两口汤药。不觉蹙眉。“好苦。”我转而愉悦地笑。“只不过良药苦口。皇上放心饮下就是了。”
他神色微微释然。然而还是别过头。“既然苦。就先搁着吧。”
我眉目低垂。十分温顺。道:“好。”
远处。似乎有呜呜咽咽的女子的啼哭声传來。在幽凉的夜里听來像清明时节时断时续的雨。格外悲凉哀戚。玄凌侧耳片刻。缓缓道:“是朕的妃嫔们在哭么。她们也知道朕不久于人世了吧。”
“皇上说话怎一点忌讳也无。”我徐徐舀着盏中汤药。声线清和。“宫中人人都道皇上快驾崩了呢。提早哭一哭。不是哭皇上。是哭自己。”
“是么。朕一向喜欢你的坦诚。”玄凌面颊上浮出一个黯淡灰败的笑容。直直盯住我的双眼。似有无限不甘。终于。他道:“朕有件事要问你。”
我半跪在榻前。柔声道:“臣妾必定知无不言。”
他略略迟疑。终究问了出口:“他……究竟是不是朕的孩子。”
我抬头。看着他因紧张而散发异彩的浑浊的目。无声无息的温柔一笑。恭谨道:“当然。天下万民都是皇上您的子民。”
玄凌不料我这样答。一时愣住。良久才怆然长笑出声。“不错。不错。”目光如利刃锋芒直迫向我。“这天下都是朕的。不过很快就是你的了。”
九展凤翅金步摇微微一晃。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 珠光金芒绚烂映照于墙。如凌凌而动的碧波星光。玄凌颓败的容颜在这绚烂里愈发模糊不清。仿佛隔得那样远。远得叫我想不起他的样子。唇际泛起凄楚微笑。“是。这天下很快就是臣妾的了。只是……”我低低道:“臣妾要这天下來做什么。臣妾要的始终都沒有得到。”
玄凌若有所思。帐幔轻垂逶迤于地。静静隔开我和他。他苦笑。“朕这一生所求或许曾经得到。然而如流沙逝于掌心。终于也都沒有了。”他的胸口起伏着。似一浪一浪狂潮。“嬛嬛。你已经很久沒叫过朕四郎了。你。再叫朕一次。好么。”
我摇一摇头。低柔婉转。“皇上累了。好好歇一歇吧。臣妾先告退了。”
他的眼光中有软弱的乞求。“嬛嬛。你再像从前那样叫我一次四郎。就像你刚进宫时那样。”
我微微含了笑意。那笑却是最远的隔膜与距离。女生文学第一时间更新 “皇上。臣妾三十有余。已经不是当初了。”我口中衔了一丝恨意与怅惘。“刚进宫的那个嬛嬛已经死了。皇上忘记了么。是您亲手杀了她的。臣妾是皇贵妃甄氏。”
他的眼光一点点冷下來。像燃尽了的余灰。冷到死。冷成灰烬。湮灭与尘土无异。他茫然而空洞地看着华丽奢靡的七宝攒金丝帐帘。无力道:“是啊。已经回不到从前了……那时候。朕与嬛嬛……与宛宛……那时侯。我们多年轻……再回不去了。”他喃喃片刻。注目于我。“为了老六。你恨毒了朕。是不是。”
我恬静微笑。似五月青翠枝蔓间悄悄绽出的一朵红色蔷薇。“皇上圣明。只是皇上不知滟嫔才是恨毒了您。否则。您以为她为什么要您死呢。”金镶玉护甲敲在青花碗盏上玲珑作响。“不过您放心。臣妾再恨毒了您。也会好好抚育太子。眉姐姐若知道是她与温实初的孩子登上御座。九泉之下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他听得面容被惊愕吞覆。整个人似被冻凝了一般。僵在那里。然而也不过是一瞬。他倏然暴起。似是不能相信一般。两只眼睛在瘦削的面孔上暴突而出。直欲噬人。他已是被酒色疾病噬空了的人。怎经得起这样一下暴起。尚未坐稳。整个人便如摧枯拉朽一般倒了下去。半伏在榻上连连喘着粗气道:“你这个毒妇。朕要杀了你。。”
“比起皇上残杀手足之毒。臣妾甘拜下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臣妾尚觉得还得不及皇上十中之一呢。”我冷毒地望着他。含着一缕明艳笑意。只闲闲拨弄着耳垂上虎睛石银线坠子。
他满额青筋暴出。手臂抖索着只举不起來。他犹不甘心。狠命拍着床榻道:“來人。。”
他是久病虚透了的人。再狠命拍着。那声音不过闷闷地软弱。如他嘶哑的声音一般。
“來人。”我轻笑出声。恍若初入宫闱时的天真与婉顺。“臣妾就在这里。皇上吩咐便是。”
暗红苏绣织金锦被因他的激烈而翻涌似急潮。我退开数丈远。冷眼看他暴怒而惊骇。只是如常地语意温和。“皇上刚服过参汤。动怒无益于龙体安泰。”
他见我缓缓退远。愈加怒不可遏。身子向前一扑。伸手欲捉住我。
窗外唯有风声漱漱。如泣如诉。空阔的大殿。重重帘帷深重。他虚弱的声音并不能为被我遣开的侍卫宫人所闻。
他挣扎着。挣扎着。渐渐。再无动弹。一切又归于深海般的平静。
我缓缓移步。靠近他。想再看清他最后的容颜。他双目圆睁。似有无限不甘。力竭而死。
恍惚中。还是在初入宫的仲春。杏花飞扬如轻红的雨雾。他穿花度柳而來。长身玉立。丰神朗朗。只目光炯炯的打量我。道:“我是……清河王。”
原來。一开始。便是错的。
只是记忆苍凉的碎片间。那一场春遇终究被后來的刀光剑影、腥风血雨清洗去了最初天真而明净的粉红光华。只余黯黄的残影。提醒曾经的美好已当然无存。
我伸手泯去眼角即将漫出的泪水。轻轻合上他的眼皮。端然起身。
一切情仇。皆可放下了么。
我缓缓行至殿门前。霍然打开殿门。月光清冷似霜。遍被深宫华林。和乾元二十七年五月十七日那夜。沒有任何区别。
心中空洞得似被蚕食过一般。再无依凭。我的悲泣响彻九霄。“皇上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