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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第一百四十一章 鹿死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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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狂笑之际,唐鬼撕下一块长长的衣襟,将屁股草草包扎一下,复抓起巨剑,猛一吸气,横剑朝牧先生冲了过去。

    “唐鬼回来!”赵虎猛地想起像李无忧这样的绝顶高手与人交手时,身旁丈内必然是劲气纵横,以唐鬼的武功,怕还没有走到近前便会被震得吐血而亡,当即大叫起来。

    但却已然迟了,一片惊呼诧异声中,唐鬼赫然已撞进圈内,离牧先生已不过七尺。此时牧先生和黄公公联手已与李无忧瞬息间过了百余招。牧先生赤手空拳,看似使了一路指法,但手指颤动间,却是剑气纵横,显然是使了一门无形气剑,迅捷异常。黄公公手上拿了一柄宫中太监所持的寻常拂尘,举手投足间,动作看来拙劣缓慢,旁人看来只如儿戏一般,但身处场中的李无忧却是叫苦不迭。

    先前黄公公对碧玉剑使了个闷雷法,李无忧虽然反应迅速,但依然被炸得左半边身元气涣散,黄牧二人乘机偷袭,左半边身子却硬接了黄公公一指阴寒劲力,多亏浩然正气霸道无匹,而侵入体内的至寒劲力被他以斗转星移之法移到了右手之上,而他右手正掐了个轰雷诀欲与牧先生的至阳掌力硬拼一记,当即阴阳相撞,发生了爆炸,阴差阳错下,化解了牧黄二人的所有后招,并让二人不轻不重地受了点伤,只是他自己离爆炸最近,又连遭重创,却是伤得最重。

    此际他虽有无忧剑在手,左手掐诀使出水系法术与牧先生纠缠,右手持剑使出落英十三剑抵挡黄公公的拂尘,看似平局,但却是有苦自己知。左边,牧先生是以快打快,招式俱已反朴归真,每一招每一式都绝不拖泥带水,直指他要害,但很多时候却只是作了个形,不待接实,又已变招,而劲力却已透了过来,李无忧天眼打开,窥准破绽,因势利导地以水系法术的防御术将其剑气一一或化解或吸收或转移,看似斗了个旗鼓相当,其实已无反击之力,但更糟糕的是黄公公的拂尘看似笨拙,招招缓慢,只是其每一拂尘所出,皆是一片无形劲气,最奇怪的是旁人的劲气皆是离体之后最多数息便消失,他拂出的劲气若不经外力破坏,便凝而不散,是以旁人无所觉察,李无忧的天眼却只看到自己身体右边已是密密麻麻地布下了无数凝而不散的真气,而黄公公每一拂尘拂出,周遭真气便加密加厚一分,他虽用剑气割碎那些真气,但不久却又重新聚合,若非他一直将浩然正气在肌肤间流转,早已被压成粉末了。饶是如此,那如泰山一般沉重的无形压力却已让他艰于呼吸。

    这个时候,唐鬼这一剑胡来,竟是立刻搅乱了局势!

    当是时,牧先生正右手五指乱动,剑气如落风惊雨,嗤嗤着响,李无忧一面以无忧剑抵住黄公公的拂尘,一面左手掐法诀,使出玄宗独门法术“莫可与争”,在左侧布下一片缓缓流动的蓝色光幕。这一招取意“水利万物而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乃是玄宗法术中一个极高的境界,牧先生的漫天剑气刚一落在光幕上,立时尽数激荡而回,而这个时候,唐鬼的大剑正好撞向他的后脑,刹时竟是腹背受敌。

    比之剑气的犀利,大剑去速虽然不是极快,但却漂浮不定,剑尖乱颤,让人无可捉摸去去向。前狼后虎之际,牧先生倏然变色,袍袖一扬,再发出一排剑气,将回射的剑气抵消,此时唐鬼的大剑却已近在背心。

    两军的人同时叫了起来。

    下一刻,众人却是一片惊呼——唐鬼这一剑疾刺过去,变生肘腋下,牧先生已是避无可避,这一剑却硬生生刺进牧先生的后背,从胸膛穿了出来!英雄多死于卑劣,以牧先生的绝顶身手,竟然被唐鬼偷袭而死?

    “唐鬼,唐鬼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无忧军众人大声欢呼。

    但他们的开心只持续了一刹那,下一刻,所有的人的眼睛却瞪得更大,几是不可置信。被大剑刺中的牧先生忽然整个人一分为二,生成两个牧先生,唐鬼收势不及,连人带剑从二者之间穿过,撞到一颗大黄木树上,大树轰然断折,而唐鬼眼前金星乱冒,一阵天旋地转后,软倒在地!

    “分影术!”一直打开天眼对全局洞察无遗的李无忧顿时惊呼起来。惊异归惊异,他却不会放过眼前的制敌良机,腾出一只手来后,作了一个怪异之极的招式,右手横剑于肩,左手虚抱,似要洞穿红尘的金蓝两道亮光自剑尖和指尖呈波纹状慢慢发散开来。

    黄公公见到这个古怪的招式,顿时露出凝重神色,拂尘路数一变,忽然由极慢变做极快,猛地扫出。之前被李无忧一剑逼退后,二人此刻相去本有丈许,但这本只有两尺长的雪白拂尘一出手,雪须顿时变黑,暴涨七尺,遮天蔽日,将两人之间的空隙全数塞满,而那黑色的拂尘丝近李无忧三寸之外忽然变得根根竖直,一如钢针林立。

    但就在拂尘丝几乎要扫中李无忧眉心的时候,横担于他肩上的长剑忽然有了轻微的一颤!这仿佛是沧海中的一滴水的变化,落在黄公公眼里,却觉得李无忧顿时宝相庄严起来,生起玄之又玄的感觉:毫无道理的,他直觉里这一颤之后,无论自己的拂尘击中李无忧与否,他这遥在一丈之外的剑上金光一定会先刺中自己的眉心。

    拂尘于即将击中李无忧眉心的间不容发刹那收回。李无忧不可察觉地笑了一笑,无忧剑举手朝天,左手一圈一引,呈反抱球状,猛地朝黄公公遥遥一击。

    黄公公脑中一片空白,大惊失色下,只见蓝色的波浪已然应势冲出,如风卷残云一般将自己布置在空中的无形劲力扫得无影无踪,波浪之后,一团巨大的气流以排山倒海一般高速冲了过来。

    虽然遥在丈外,但黄公公却觉得那威力沛然莫测的气团已然近在眉梢,下一刻便绝对会砸中自己脑门,当即一翻身朝丈外落去。但等他人落地,那气团却依旧在李无忧左手环抱之中,动也不动。

    “是幻术!”黄公公叫了起来,恼怒之下,凌空鹤起,以肉眼难辩的高速猛地朝李无忧俯冲击下。但刚冲出三尺,脸色忽地变了,却只见眼前一片蓝光湛然,自己已陷身一片蓝色的海洋,汹涌的浪涛自四面八方挤了过来,刹时竟是进退皆不能够。

    “轰!”一声巨响,蓝色的气团从天而降,毫无花俏地砸中黄公公的胸膛,后者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已被气团砸下高空。

    气团落地,泥石乱飞,一声巨响过后,地上多了个丈许方圆的深坑。

    所有的人都已呆若木鸡!这是怎样的一招啊!

    李无忧傲然站立,面上不动声色,天眼暗自探视过去,深坑之中,黄公公口吐鲜血,眼珠一翻,已然气绝。

    “担雪填井,大道无形!是禅意七剑的担雪填井和道诣九式的大道无形!”牧先生忽然惊呼起来。

    不错,这后一式正是玄宗至高武功道诣九式的第一式大道无形,而之前让黄公公感到玄之又玄的却是禅林的至高剑法禅意七剑的第三式担雪填井。禅意七剑威力极大,最注重的是对对手精神的影响,担雪填井一式更是要让对手生出自己所作所为皆是徒劳无功,如担雪填井一般愚不可及的错觉,使剑的人自然可以轻易获胜。剑法的威力随着使剑人对佛法的领悟,而威力渐渐加强。从这个意义上说,禅意七剑更似一种注重精神力影响的法术。只是李无忧自从创出心有千千结心法之后,可以同时将数种武功和法术同时施展,是以当李无忧左手使大道无形右手摆担雪填井的起式时,以牧先生和黄公公的见多识广一时也都未认出。

    听牧先生惊呼,围观的柳州军和无忧军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听说李无忧居然接连施展了禅林和玄宗两大宗门的至高武功,都是瞠目结舌,惊为神人,各自作声不得。

    忽听一个公鸭嗓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老大,我……我,我他妈太崇、崇拜你了!请接受我至高无上的敬意吧!”

    “不是吧?”李无忧转身过来,顿时傻了。却见黄木断树下,绝食高手唐鬼一手提着大剑,一手张开,深情地嘟着嘴,飞奔了过来,而色眯眯的目光则不怀好意地盯着李无忧大腿以下的部位。

    “哇!”全场哗然,“难道他竟然要当众给李无忧那个吗?”

    “贵军将士果然热情奔放,敢爱敢恨,小弟佩服!”一名柳州军将军对一名无忧军百夫长道。

    “可恶!”无忧军百夫长却大怒起来,“身为军纪严明的无忧军军纪部第三部长,对这种伤风败俗的恶劣行径,我恨不得……”

    “你恨不得什么?”

    “我恨不得取而代之啊!”

    “可……可你不是无忧军军纪部第三部长吗?”

    “切!如果可以在众目睽睽下享受唐将军的服务,给老子第二部长我也不干啊!”

    “……”

    李无忧哆嗦了一下,回过神来时,唐鬼已然冲到了他跟前跪下,正虔诚地抓住了他的双脚,预感到大事不妙的他当即大叫道:“喂!唐鬼别胡来……啊……你要干什……啊,好爽啊!”最后一声却是呻吟出来。

    ——李无忧一片哼哼唧唧中,唐鬼满脸谄媚地问:“老大觉得小弟的技术如何?”

    李无忧:“恩,不错……啊,爽……看不出你还有这手艺,以后有空多给我做几次足底按摩,老子大大地升你的官……”

    “扑通!”众人皆倒。

    本打算乘势进招的牧先生见此笑了笑,停下手来,道:“李元帅打仗不忘享受,果然是独占风雅,与我辈俗人不同。只不过,不知二位什么时候能完,能否交代一下,学生和在、在站的诸位兄弟也好先去喝杯茶再回来。”

    李无忧头也不回道:“那个……牧先生啊,我俩这忙着呢,三五个时辰怕是完不了,您和太子千岁他们不妨先进城吃找个好馆子吃点饭,大伙大老远的来一趟也不容易是不?然后再沐浴更衣,找捉月楼的姑娘们轻松轻松,然后咱们再来打过不迟。呵呵,看你沉默那就表示同意了,那好走不送……啊,好爽……”

    靖王怒发冲冠,却无可奈何,而可怜的柳州军自王维以下,各自面面相觑,显然没有领悟过雷神大人与众不同风格的他们,一时还不能适应刚刚还是威风凛凛的绝食高手怎么眨眼间就变得如此惫懒,说得不客气点,和一个小无赖并无两样。跟着李无忧这么久,大大见过世面的无忧军众将自然不会像这些土包子那么没出息,非但没有半丝诧异,反是饶有兴趣地关注着场中两个败类的表演,不时啧啧出声,倒不似在看闹剧,反如在欣赏活春宫。

    众人之中,唯有牧先生微笑拈须,不动声色。这无疑引起了某些精力过剩人士的好奇心。

    “啧,啧,牧先生真不亏是靖王手下第一谋士,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很优雅地抚摸自己的胡须,并保持微笑,身为军纪严明的无忧军军纪部第三部长,对这种临危不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我恨不得……

    “你恨不得怎样?”

    “我恨不得一拳砸扁这老家伙!”

    “你……你不是对人家佩服得五体投地吗?”

    “没错!但你看这家伙那山羊胡子本来就没几根,为了掩饰自己内心对李元帅的恐惧,偏要去抚摸,每一把却都抓下好几十根来,我若不将他揍扁,他以后怎么有机会继续保持优雅风度?”

    “……”

    ****

    牧先生笑道:“李元帅的好意学生心领了,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学生还等着请李元帅回去喝喜酒呢,不敢离开!”

    李无忧微微诧异:“喜酒?谁的喜酒?”

    牧先生大奇:“元帅竟然不知道?”随即却露出恍然神色,“哦,京城路远,这消息一时三刻传不过来也是常事。太子殿下离京之前,向国师求亲,国师已然应允,太子拿下云州回师之日,便是他和慕容小姐成亲之时!”

    “什么?”李无忧失声大叫,随即却猛地变做怒吼,“唐鬼你做什么?”一掌向唐鬼击去,但掌势才出,牧先生已然鬼魅般移到他身前。

    掌力方吐,唐鬼已然被掌风扫出丈外昏倒在地,而牧先生也已在他身前击出一百零八掌,眼前身后顿时掌影如山。

    掌影间隙里,李无忧闷哼一声,半出的掌势一变,蓝光暴射间,一式大道无形如怒涛奔涌使出。但掌才出一半,只听“啊!”地一声惨叫,蓝光敛去,手抚胸口狂喷吐出一口鲜血来,而牧先生掌影的间隙里,剑气如流星雨一般落下。

    掌影剑雨里,李无忧虽败不乱,身影猛地敛去,化作一点水滴大小的蓝光,从几是密不透风的剑雨中穿梭而出,正是玄宗法术水滴石穿。

    “想走!哪那么容易?”牧先生冷笑一声,袍袖一挥,掌影散去,那漫天剑雨却仿佛有灵性一半,一半从四面八方朝那点蓝光追去,另一半却看似毫无意义地分散四周,却实际上却是以一个奇怪的阵形封住了蓝光可能遁去的所有点和线。

    “嗤!”地一声轻响,一道剑气正中蓝点,顿时蓝点化作了鲜红的颜色,紧接着一声惨叫,蓝点变大,重又幻回李无忧的形状,十数道剑气不分先后从他身上穿过,惨叫声中,委顿倒地。

    “元帅!”无忧军众人惊叫起来。

    牧先生轻轻一笑,袍袖一拂,将一天剑雨敛去,他仿佛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拍拍手,道:“李元帅,牧某知你武术通神,不得以出此下策,多多见谅!你若此时肯乖乖就缚,可省一些皮肉之苦……噗……”却是话音未落,背上已然重重中了一掌,整个人被击出三丈之外,跌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转身过来,满脸不信之色。

    本该落在地上的李无忧不知何时已然站在方才他立足之地,只是虽然面如金纸,身上却并无血迹。

    胜负易手太快,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嘴,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淡淡的风,让李无忧蓝色的长衫衣袂飘舞,暖暖的阳光,落在少年金色的脸上,让这名震天下的绝代高手,自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风神。

    千万人凝视之下,李无忧忽然笑了起来:“牧先生,你知道你此次为何会败?”不等牧先生回答,他却又已道:“第一,你太在意掩饰自己的身份。第二嘛,只因为你废话太多了!”说到这里他望了望不远处的唐鬼,脸上露出一丝哀痛,“我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没有想到唐鬼居然会这个傻瓜会背叛我!也没有料到他居然有如此功力,将我击成重伤。如果你不是怎么也不肯暴露你剑神传人的身份,一直不敢使出惊鸿剑气,我是不是已经身首异处?如果你肯使出照影神功,又怎会被我假身所骗,被我反戈一击?如果刚才你不是废话连篇,我又怎么会有机会使出佛意金身,将你重伤?”

    “什么?剑神谢惊鸿的传人?”除开靖王,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牧先生居然也是剑神传人?剑神传人不是叶十一吗?前阵传说萧如故也是,如今怎么又冒出个牧先生来?

    “你……你怎么知道的?”牧先生脸色惨白,他方才一直隐藏实力,想隐瞒自己身份真相,但没想到居然被这少年眨眼间就瞧破并加以利用,自己莫非真的是老了?

    李无忧道:“刚才那式分影术看来似模似样,我也几乎把你当作武术双修了,但你刚才走路的时候实在太不小心了,左脚的鞋上不小心沾了一点狗屎。

    李无忧却不再理他,瞧向唐鬼,冷冷道:“唐鬼,你再装死,看老子不阉了你!”

    “哇!老大你英名神武,连嗓门都这么大,果然是天生异禀,小弟佩服佩服……你找我什么事?”唐鬼一个空心筋斗翻了起来,笑容可掬地回道,说话的时候人却不自觉地慢慢后退,生怕靠得近些,命根子就再也保不住。

    无视这厮的嬉皮笑脸,李无忧冷若寒霜:“你究竟是谁的奸细?”

    “我啊……”唐鬼捎了捎脑袋,忽然看着李无忧身后露出惊异神色,“我主人就在你身后呢!”

    李无忧大骇,猛然回头,身后空空荡荡,并无人影,心知糟糕,再回头来,唐鬼果然已经展开浮云步,身如浮云一般自远方飘荡而去。

    “靠!大风大浪都经过了,没想到竟然在阴沟里翻船!”李无忧无奈苦笑,右掌猛地朝唐鬼一扬,叫声“定”,后者正自跑路得不亦乐乎,前脚还未落下,后脚刚刚离地,整个身体忽然不能动弹,却也不落下,就如一尊雕像一般离地三尺地悬了起来。

    “啊!”众人好笑之余纷纷露出惊异神色,这是什么法术,居然能将丈许外的人定在空中而不能动弹。

    李无忧看了脸色惨白的靖王一眼,手掌一翻,将唐鬼浮雕一般的身躯缓缓转了过来,冷声道:“阿鬼,你再不交代,小心我这就将你阉割了!”

    “好,好,我说……妈呀,他就在你身后!”

    “不见棺材你是不掉泪了!”李无忧冷哼一声,左掌一掐诀,中指指尖顿时多了一道红色的火焰,曲指一弹,火焰飞出,落到唐鬼裆部。

    “元帅饶命啊,他……他真在你身后呢!”唐鬼大叫起来。

    “死不悔改!再不说,就等着……”李无忧话音未落,忽然惨哼一声,整个人忽如流星一般向前飞出,撞断一棵三人合抱粗细的巨树,摔倒在地。

    “元帅!”无忧军众人惊呼,便要上前,但身周立即箭如雨落,每个人身边顿时都多了个箭圈,顿时谁也不敢乱动。

    但下一刻,所有的人却都惊呼起来:“黄公公!”

    李无忧强自挣扎着坐起,转过身来,脸色已由金转白,方才立足之地,一中年文士长衫卓立,潇洒出尘,容貌酷似方才已死的黄公公,只是面容更显清瘦,风度与黄公公的猥琐模样全然不同。

    中年文士神情淡然,负手望天,看上去斯斯文文,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让人全生不出恶感,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只觉得任何打扰他的行为都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一时间,数十万大军,如云高手,全部呆若木鸡,不发一语。

    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文士转身过来,以一个好听的声音道:“曾有人告诉我,世事如白云苍狗,于是我在新楚皇宫里看了三十年的浮云,各位可知我看到了什么?”

    众人谁也没料到他忽然问出这个问题,一时面面相觑,均是作声不得。

    唯有李无忧笑道:“世事如浮云不错,但前辈你局限于皇宫一隅,虽然看了三十年,又怎能看到沧海桑田?所以你一直是坐井观天了三十年,没有看到天道,也没有看到人道,看到的只是自己的自卑自大罢了!”

    众人闻言都是大惊,无忧军众人更是暗呼一声糟糕。虽然无人知道这文士来历,但此时李无忧命悬他手却是不争事实,此时李无忧偏偏胡言乱语,激怒了他,岂非自寻死路?

    却听中年文士洒然一笑,朗声道:“好,好,李无忧就是李无忧!就凭你这句‘坐井观天’,本人今天就放你一马!你可以走了!”

    这话说得狂妄之极,完全无视靖王、王维、张承宗和场中二十五万大军的存在,仿佛李无忧的生死全只在他一念之间而二十五万大军只不过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举手便可捻死的蚂蚁,但包括无忧军众人在内,人人却都生起理所当然之感。这种感觉玄之又玄,却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李无忧微微一怔,道:“那晚辈的部属呢?”

    “哈哈!”文士放声大笑,“李无忧,你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李无忧深深点了点头。是的,他明白。中年文士明着是放了自己一马,暗自却是将了他一军。堂堂无忧军统帅,若是舍弃自己的部下,独自逃生,非但以后再也无威信也无面目统领军队,甚至会为八十余条性命而内疚终身;但若不走,留在此地,却只是白白送命,义气虽然全了,但落在文士眼里,却只是愚人行径,一般被人瞧不起。

    “元帅,你走吧,不用管我们!”张龙大声叫了起来。

    “元帅走吧!”无忧军其余众将士齐齐大叫起来。

    “李无忧,你想清楚了,你若俯首认罪,我便饶了你手下。但你若走了,便是谋逆,我会将你手下尽数诛灭!”靖王大声冷笑声中,一剑砍翻一名无忧军百夫长,顿时换来一声惨叫和无忧军众人指责惊呼。

    李无忧皱眉,一生之中,从来没有做过艰难如此的选择,饶是机灵百变如他,一时也迟疑难决。一边是八十条性命,一边是自己一条性命,如何抉择?

    “大丈夫当断则断,堂堂雷神,怎地婆婆妈妈起来?”文士蓦然大喝。

    李无忧只如醍醐灌顶,将长剑还鞘,仰天大笑三声,戟指靖王,大声道:“太子殿下,你今日若胆敢杀尽我的兄弟,来日李无忧必然百倍千倍偿还,如违此誓,天诛地灭!”说时手指由横变竖,直指天际,朗朗碧空之上,顿时浮云流动,雷声隆隆,只若天崩。

    众人惊傻之际,李无忧再不迟疑,掉头大踏步而去,前方柳州军士兵自动分开,让出一条大道。

    “李无忧,你唬谁呢?”靖王大怒,手中剑光一闪,一名无忧军千夫长已然身首异处。

    惨叫声传来,李无忧步伐微微一滞,却终于没有回头,踏步坚定而去。

    雷声更隆,“轰”地一声,一个闷雷在靖王身前丈外暴开,震耳欲隆。

    “以为这样我就怕了你吗?”靖王冷笑声音更大,手中剑光灿烂,鲜血如锦,惨叫声不绝。

    惨叫声中,二十五万士兵瞩目之下,身后惨叫声,鄙夷声,同情声,叹息声,咒骂声,声声入耳,天上阳光,眼前刀光,背后箭光,四围目光,一一在眼,那叫李无忧的少年,不发一语,一个人,一步步,摇摇晃晃却坚定不移地走过十丈兵墙,再未回顾一眼。

    只是沿途柳州军士兵却看见那少年冷如刀削的脸上,不知何时,竟已是泪痕满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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