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嘉和二年秋.落水
她跪在沾着水渍的甲板上,膝盖上被水浸入的潮气让钱浦觉得难心。沾着沙土的水渍浸隔着衣料摩擦着她的皮肤,好似全身都因此沾上水腥味似的。
眼前的背影依旧如一根玉柱一般立在那,她便不敢动弹。也不敢真的抬头张望,这瞧了两个时辰的景色到底能瞧出怎样的倪端。转眼过了大暑到了立秋,再过些日子便是处暑。
到底不是夏季,此时她跪在那里许久已然受不了水面上的阵阵寒风。虽然僵直着身子已然缩成一团,却依旧不敢动。
终于眼前那人转过脸道:"徐泽……”又眯着眼睛望着跪在身后的那抹青影,缩成一团道:"钱静之……”
“下官在此,不知圣上有何吩咐?”她忍住了发抖的颤音,压低着嗓子低眉顺眼恭敬的答道。
“回去吧……该回京了,这么快就到了泾河该回去了……”那人穿着一身浅黄色的袍子,明明的上好的极品暖绸却好似泛出旧色。她眯着眼睛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他虽然在对着自己说,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第一次她这么仔细的打量着那人,不是在那阴暗的大殿,不是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只有他们两人一跪一立在空寂的甲板上。身旁是一望无垠的泾河之水,好似遥远的接到天际之间。一生沉浮之间,甚比这江河之广居然是那般渺茫……
隔了这么些年,他是真的老了。依旧是那深邃犀利的目光眼底里却多了几分怅然之色,不管多么精心的养护,在波光粼粼生机盎然的景色中还是难以掩饰那眼底的垂老之色,眉宇间已然没有了当年的英武之气。只是这一眼,让钱浦木然的脸色中闪现出不合时宜的情绪。
当年他是那么有力的将自己的身子举在头顶,毫不费力便让她站在那巍峨的宫殿前俯揽天下……他用宽阔的手掌牵着她的小手,一步一步走出那灰暗的宫殿。那时她的身后是母亲悬在梁上的尸体,她失去了自己最后的倚仗。他说别怕……我可以照拂你一生。
那一天她独自推开沉重的宫门,阳光洒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她的母亲穿着一身深紫的华袍像一只蝴蝶一样悬在空中……她像把母亲放下来,可是那时只有五岁。站在半空中跳了许久也只是将脚上的一只绣着金边的鞋子拽了下来。
“母……母亲……”钱浦第一次怯生生的这样称呼她,可是冰冷的身体已然不能给她半点回应。原来人死就是永远的沉默,钱浦在五岁那年对死亡有了第一次认知。
那时她不哭不恼等着母亲的回应,所有的人却以为她是吓傻了。最后她被那个人领出宫殿,听到身后尸体落地的声音。她回头一望,到底是哭了……
即使这个被称为母亲的女人一直都恨自己,即使这个被称为母亲的女人一直都不承认自己是她的孩子,即使她和府中所有的人一样尊称她为享国公主。即使自己的出生是她的耻辱……
即使她的离开,让自己在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一点。即使母亲的离开,更像是她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可是当她明白永远的失去那个被称为母亲的女人,她还是经不住眼睛的酸楚流下了眼泪。不顾及旁人的脸色,掩饰不住自己的情绪,毫无征兆流下的眼泪,让她心中不堪忍受的悲痛……
或许,在骨子里即使她们之间掺杂了太多的恨和隔阂,是五年,十年,是她们一辈子都无法逾越的横沟。可那随着生命潺潺流淌在血管中的血缘,却从未改变过。
既是钱浦自小就知道,她的母亲对她满满的都是恨。虽然自己和她一样有一双清澈见底含着水的眸子,虽然自己学着和她一样做一个沉默寡言而气度风雅的女子,虽然她们明明是母女……可是她就是恨自己。甚至比那个新过门的姨娘还要恨自己!
自小钱浦便知自己性格冷淡,或许源于和母亲的相似。和当她看见母亲抱着别人家的孩子甚是慈爱的样子,她终于明白……母亲那个高傲而美丽的女人不是没有爱,只是她独独恨自己仅此而已。
被封存的记忆忽然毫无征兆的乍现,既是她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可藏在衣袖里的双手因为激动亦是心中难以自持的波澜而颤抖不已。
泾河……十年前的泾河!所有的情绪,又终于因为这两个词被她死死压入心底。
“圣上,该回去了。”钱浦身后一个上了年纪的太监见皇上已经转身,便从舱中出来随手拿着一件披风又小心翼翼的补充道:"已经入了秋,圣上还是要保重龙体。”
“朕……真的老了吗?”小说网不跳字。他的目光随意扫过眼前之人,平静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却惊得钱浦和公公一身冷汗。皇上问话必是要回答的,可这句如何回……
“皇上您一点也不老,奴才伺候您这么多年。您还和当年一样英明神武气度非凡!”那公公一面行礼将披风披在皇上身上,一面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面色几分诚恳的恭维道。
“钱静之,你说呢!”披着披风他走了几步,高居临下的望着跪在一旁的钱浦。跪了两个时辰却依旧纹丝不动,到底是年轻人……
“回禀圣上,生老病死本就是顺应天理……”钱浦一句话,顿时让皇上身后的公公变了脸色。
“你果然有胆量……真的就不怕死吗?”小说网不跳字。他低着头望着眼前面色平静的少年,不知为何此时钱静之的神态中让他有种久违的熟悉。
“圣上怎么了?”见皇上扶着额头,那公公赶忙小声低问道。
他微微皱起眉头,又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江水没有理会两人。只是自言自语道:"许是年纪大了……想起一些个旧事,觉得眼花。”
“圣上明鉴,您是顺应天理而将于世间的主宰天命之人。您并未凡人,自然……”钱浦缓缓而道想要解释什么,却终究被他一句话打断道:"别说了……”
她赶忙闭住嘴巴,却迎来他阴冷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好不掩饰厌恶的望着她。钱浦迎着那目光,脸色却越发的平静,含着水的眸子里澄清一片反而越发的看不出情绪。
最终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指着钱浦道:"陈公公,你看……钱静之是不是有些眼熟……”
钱浦被两人盯着,并不发怯……可是心底里却寒到了极点,他不会认出来自己的。因为那些记忆隔了太久远,就像她自己若不是过于执念或许不会来到这里。这些年……连她都快忘记自己曾经的样子。
“圣上恕罪,老奴看了半天。钱大人一副南边人的清秀却真记不起像谁?老奴若不是跟着您来南边,怕是一辈子没有机会踏出过北地……”陈公公盯了钱浦半天,绞尽脑汁叹了口气,极是无奈的答道。
“呵……是啊!是朕眼花了,只是觉得钱静之和润亲王家的怀瑾郡主有几分相像。”只是几分相似,眼前的钱静之却更神似那位故人。泾河的水面,当年那场射杀令……那个抱着殷家余孽的孩子真的死了吗?还是还活着……又或者只是殷家的小丫鬟,而不是自己心中那番不该有的揣测。他不知道为何,那些深埋于心底的旧事一幕幕在脑海里重现。即使主宰天下又如何,即使万人之上又如何,到底抵不过一句生老病死本就是顺应天理。
可转眼间他便被陈公公的一番话转了兴趣。
“圣上是惦念郡主了,才会将钱大人也看成女子。不过是转眼回去便能见到,圣上对郡主甚是宠爱。若不是当时郡主身子不便也不至于将郡主放在京中引得圣上惦念。。如今郡主有了身孕,李大人回京探妻也该回来了到时候圣上自然可以好好问个清楚。”陈公公一番话,面带喜色让刚才还沉浸在一种消极情绪的那人渐渐舒展了眉头带着几分笑意的点头道:"是啊,李敏之虽然生性风流可浪子回头却也是个好丈夫。”
钱浦听的甚是迷糊。却也终于松了口气,原来不过是一场误会。听到李贞的名字,钱浦不知为何心中一颤。却也只剩下一颤而已……她许久没有听到李贞的消息,林琰也在那日的祭祀之后消失了。他们离开了……就连她自己也走得太远。曾经那两个少年褪去纱袍之后,离她越来越越。曾经形影不离的两人,如今却已成陌路。
李敏之……李贞……却早已不是那个带着嬉笑人间洒脱的敏之师兄他转身之间,却好似比林琰走得还要远。
“起来吧……”终于他抬着步子走过钱浦身边,钱浦想起身却发现双腿早就麻痹了。而且经历了一番波澜,自是软了身子没有力气。
陈公公扶着皇上回头望了她一眼,钱浦赶忙撑着身子欲要站起来。可头一黑险些没晕过去,可她站在甲板上愣了片刻终于转身望着那人的背影。
只是眨眼间的变故,陈公公和那人便一前一后身子一滑落入水中……
“皇……皇上……”钱浦一惊不禁低呼出声,此时在舱中的太监们赶忙涌了出来。可这些太监们自小在宫中长大自然是不会水……急了一群人却也不敢跳下水去。钱浦赶忙喝令道:"快!传令让侍卫到甲板上来!”本是为了安静,所有人的都被勒令不许擅自出仓如今却成了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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