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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8【寂静或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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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藤县位于雷泽平原东北角上,往西南八十余里乃靖州新昌城,往南五十余里乃定州平利城,再往南三十余里便是淮州盘龙关。

    若沿东南方向进入雷泽平原,前行四十余里可见如标枪一般矗立的定州宁陵城。

    七年前,齐景两国曾在藤县和宁陵城之间的广阔平原发生过一场大战。

    那一战齐军汇聚边军精锐,萧望之亲自指挥,陆沉和厉冰雪担当陷阵尖刀,最终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

    那是齐军数十年来首次在野外决战中战胜景军主力,亦是陆沉真正意义上的初出茅庐之战,他凭借谋划此战得以崭露头角,成功进入大齐高宗皇帝李端和朝廷高层的视线。

    时移世易,沧海桑田。

    干戈重现,兵锋再起。

    在这片曾经决定过数个王朝命运的古战场上,齐景两支大军再度展开对峙。

    虽然接受了陆沉的会猎之请,景帝并未冒然进兵,他以藤县作为后方粮草重地,于藤县东南二十里处设立大营三座,每营屯三个步卒万人队,两翼各有辅营一座,各驻精锐轻骑一万五千。

    天子中军则在三座步营之间。

    合计十二万大军,这就是景帝用来招待陆沉的兵马。

    与此同时,景帝将西路军奚烈部和车里木部两支步卒调到藤县西南各处要道,藤县城内亦有万余精兵看护粮草,这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布置能够最大限度地保障自身安全。

    从他离开大都南下那一刻开始,他的所有谋划都称得上平实,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令人拍案叫绝的妙计,派往靖州西部、定州西部和定州北部的三支大军亦是如此,按部就班地向前进逼,不理会齐军的所有假动作。

    然而就是这种朴实无华的谋略,犹如一根系在齐军脖子上、一步步收紧的绳索,让齐军迂回调整的空间越来越小,最终只能在宁陵城北立营相对。

    如果不理会景帝亲自率领的这支大军,本就处于劣势的齐军将会面对三州同时被威胁的境地。

    齐军帅帐之内,气氛颇为沉肃。

    郡王妃、飞羽军都指挥使厉冰雪和定北军都指挥使李承恩分列左右之首,此外还有奉福军主将徐桂、汝阴军主将霍真、广陵军主将刘隐、盘龙军主将贺瑰,陈澜钰派来的镇威军主将路靖亦在座。

    这合计九万余兵马就是陆沉明面上能够拿出来的所有机动兵力。

    单从人数上来看,九万对十二万不是一个无法对阵的悬殊差距。

    但是众将的表情都十分凝重,毕竟他们要面对的是景国皇帝麾下最精锐的虎贲,而且所有人都清楚御驾亲征这四个字对军心士气的加成有多高。

    只要天子华盖屹立于战场之上,可以想见景军即将化身最残暴的虎狼。

    陆沉左手撑着脸颊,平静地看着手中的密报。

    这是靖州西南战局的最新情报。

    面对平阳城这样极其坚固的堡垒,庆聿恭即便用兵如神,可供他发挥的空间也不大,几次攻城战都没有取得任何战果。

    而齐军的包围圈正在成型。

    童世元麾下的成州都督府兵马,陈澜钰亲自率领的金吾大营,以及京军骁勇大营选出的数万锐卒,从三个方向快速赶赴预定战场。

    负责指挥此战的萧望之亦在路上。

    陆沉知道景帝的意图,实际上在庆聿恭强攻高唐城的时候,他便猜到那位天子想要送给他一份大礼,让他将注意力放在庆聿恭身上,最好能来个两败俱伤。

    倘若景帝没有御驾亲征,陆沉自会笑纳这份大礼,但是眼下他很清楚此战题眼位于何处。

    “萧叔,相信你一定可以战胜那位宿敌。”

    陆沉心中默念一句,然后将密报交给肃立于旁的陈循,抬眼看向帐内众将,微笑道:“压力这么大?”

    除了路靖之外,其他将领都是他的心腹嫡系,自然不会故意藏着掖着,一贯耿直的徐桂当先问道:“王爷,这一战要怎么打?”

    “怎么打?”

    陆沉淡然道:“先看看那位景国皇帝的打算,明日以六才阵迎敌。”

    “末将遵令!”

    帐内都是沙场老将,听到六才阵这三个字就知道该怎么做。

    众人退下之后,厉冰雪望着陆沉眉眼间那抹不再隐藏的烦恼,起身帮他倒了一杯茶,关切地问道:“夫君,何不拖延一阵,等那位景国郡主动手?”

    “庆聿怀瑾虽然不是她父亲那种老狐狸,却也不是愚蠢鲁莽之人。”

    陆沉接过茶盏,冷静地说道:“景帝不死,哪怕只有一口气在,庆聿怀瑾都不会动手,因为景国人心还在那位天子身上,一言便可扭转局面。除非景帝死在战场上,酿成一场动摇国本的溃败,将二十余年的威望全部赔进去,庆聿怀瑾才有火中取栗的机会。”

    厉冰雪面露不解,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道:“既然如此,夫君为何要派人北上助她?”

    在她想来除非是庆聿怀瑾挑起景国内乱,继而影响到前线军心,否则陆沉有何必要成人之美?

    她倒是不会怀疑丈夫有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经历过这么多年的煎熬和等待,她在这方面对陆沉深信不疑。

    “那是为以后做打算。”

    陆沉微微一笑,继而道:“景帝这次将大军分散开来,既是为了困住我军在各处的兵马,也是防止出现一子错满盘皆落索的结果,不论哪一路大军落败都不会全盘皆输。当然,他本人若是死在战场上,景军确实只有后撤这个选择,但还不至于彻底崩溃,唯有在他们后方再添一把火,景国才会分崩离析。”

    厉冰雪稍稍思忖,登时完全领悟,不由得敬佩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单论这份高屋建瓴的眼界,当世能有几人相提并论?

    大多数人还局限在一城一地的得失上,再多就是关注这场国战的胜负,而陆沉想的是天下之归属。

    但是这有一个前提,他能在正面战场上杀死景帝,否则便是好高骛远镜花水月。

    “师姐已经在路上,现在摆在我面前最困难的问题是,如何让景帝愿意与我军厮杀至最后一刻,否则此战就算赢了也无法奠定大局。”

    陆沉抬手揉了揉眉心。

    厉冰雪大抵知道他给景帝准备的厚礼,但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何让对方深陷战场?

    她忽地心中一动,毫不迟疑地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陆沉听懂了她这句话的深意,不禁面色微变。

    厉冰雪揽着他的左臂,微笑道:“夫君,可还记得当年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

    “记得。”

    “厉家五代以来,有七十六人战死沙场,他们都是与异族厮杀而死,以至于宗族孱弱人丁稀少,到如今只剩下我家这一支。前几天收到京中来信,父亲他的身体很不好,其实你或许不知道,父亲疾病缠身早已千疮百孔,但他一直强行支撑,忍受百般折磨都不愿松掉那口气。”

    厉冰雪眼中泛起盈盈泪光,强笑道:“父亲他不怕死,如果不是为了想看到大齐重新昂然屹立,他又何必这般苦苦支撑?有些时候生比死更难,只是因为心中某些坚持罢了。”

    “不行。”

    陆沉望着她清减的面庞,坚决地摇了摇头。

    厉冰雪轻声道:“你若想引景帝上钩,没有比我陷于死地更好的诱饵,毕竟我是你的妻子,又关联着靖州军无数将士,只有让景帝看到这一幕,他才会打消心中的疑惑,继而与你决战到底。这一战进行至今,不知有多少将士殒命沙场,他们能够为国捐躯,我又有何特殊之处?现在连朝中的宁太后都坚定站在你这边,我身为你的妻子更应该身先士卒。”

    “这是两回事。”

    陆沉反握着她的手,认真地说道:“从我投身行伍那一天开始,我从来没有故意让任何一个人去送死。倘若局势真到了危如累卵的时候,你我当然也要直面险境,但是眼下不至于此。”

    厉冰雪不光是他的妻子,还是厉家如今在军中仅存的种子。

    如她所言,厉家已经为大齐奉献七十六位英魂,哪怕他们没有这层夫妻关系,他身为主帅也得考虑到这一点。

    “让我去吧。”

    厉冰雪笑容真挚,缓缓道:“诱敌之责,没人比我更合适。”

    陆沉陷入长久的沉默。

    “容我再想一想。”

    他神情凝重地说道:“至少我得先摸清楚景帝的想法。”

    “嗯。”

    厉冰雪没有强逼,握着他的手掌说道:“此生我最幸福的时刻便是与你成婚那一天,但你千万不要为难,国仇家恨在前,只要能击败那个强大的敌人,我不会有任何迟疑。”

    她的语气始终很平静,并无丝毫悲壮之意,然而这淡淡语调之下,藏着一颗纯粹的赤子之心。

    大齐永宁元年,十一月十五,雷泽古战场。

    景军于卯时初刻出营,辰时初刻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列阵。

    在景军阵地东南方向四里地左右,九万齐军在主帅陆沉的统领下,以六才阵扎住阵脚,悍然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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