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梓坤骑在马上,缓缓而行。面上虽然平静如常,但心中却翻涌着一阵阵惊涛。她早已得知秦承嗣的计划是准备昨夜举兵,她也早下了命令让禁卫军在抵御叛军时将秦承嗣格杀,再将其同党拿下。她和父亲都不在京城,如此,谁也说不出什么来。然后她回来后再将秦承嗣谋反计划公诸与众,趁机将支持他的一帮文臣打倒驱逐,腾出位置来安插上自己的人。丞相虽然心疼爱子,但铁证如山,他也不好说什么。此时秦元却来了这一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没有人给她报信?
陈梓坤权衡了一番利弊后,一个新的想法呼之欲出。既然不能彻底除掉对方,那就彻底利用对方,将坏事变成好事。那些文臣不是排斥自己吗?她偏要让他们站在自已这边来,而且是不得不站……
眼看内城城门就要到了。陈梓坤看了父亲一眼,陈信此时的神色是万分复杂。陈梓坤飞快酝酿着感情。陈信迅速滚鞍下马,大踏步向前一把拽起秦元,用埋怨的口吻责怪道:“二弟,你这是何苦?快快起来。”
秦元老泪纵横:“大哥,小弟有罪,没有教好这个逆子,大哥你就责罚我们吧。”
陈信摇摇头,深深地叹息一声,秦元以前何曾这样狼狈过,当初他们面对十万敌军围城时,他仍然能指挥若定谈笑自如,如今却为了儿子,斯文扫地,颜面尽失。唉……他好容易下定的决心开始摇摇欲晃。真的要依法治罪吗?二弟和冰雁坎坷半生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秦元如今已经和自己一样年过四十,真的要让他绝后吗?他如何下得了手?他心中清醒的认识到,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丹溪和冰雁之间的姐妹情谊都到头了。
“二叔,嗣弟――”陈信正在万分矛盾的思索着,突然听到女儿清脆的呼唤声。陈梓坤一脸心疼的跑上前来,看着秦承嗣以一副纯然姐姐对弟弟的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责怪道:“嗣弟,你怎能如此糊涂?从小到大,你想要什么东西姐姐哪次不让着你?你想当储君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你直接说啊,姐姐让你就是。当初父亲有意让贤于二叔,无奈二叔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我本以为嗣弟和二叔一样……
我本是不忍父亲为国事操劳,蒙众人抬举,勉力答应暂为储君。私下里却一直暗暗观察,准备在几个弟弟中择一贤明仁慈之人,以后禅让之。……你这何苦这么心急呢?竟受那晋国奸细的挑唆,不但令老父蒙羞,还险些使国家社稷有倾颓之危。若罚你,父王和我是心如刀绞,万分不忍;若不罚你,又如何对天下万民交代?你让我等如何是好!”
陈梓坤的声音清晰而恳切,眼中隐有泪光。场外的百姓和士兵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嗡嗡议论个不停:“就是啊,真是的。就这么着急啊。秦相怎么会生出这么个儿子呀。”
“真让人为难啊,怎么办好呢?”
“公主殿下真是识大局啊。”
……
陈梓坤说着硬把蔫头蔫脑的秦承嗣拉起来,那边陈信也将秦元扶了起来,身边的侍卫忙上前给父子两人披上衣服,一行人面色肃穆的朝城内走去。
朝臣们听说大王班师回朝全都出来迎接。陈信当下决定聚集朝臣商议此事。也许是为了避嫌,秦元因为“体力不支”带着秦承嗣先行回府,听候发落。临走时他自觉的让国府的一百多名士兵押着他回去。陈梓坤又好生嘱咐安慰了父子两人一通,才匆匆回府。
她一回到公主府,立即吩咐侍从:“快,去叫郑喜,文杰陈光陈剑等人速来。”郑喜早就侯在门外,侍者一传话,急忙跟着进来。
“殿下,臣有罪。”郑喜二话不说,率先认罪。陈梓坤摆摆手:“算了,这姜还是老得辣,我估计是二叔有了防备,你们在最后关头才没探到消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文杰和陈剑陈光也随即赶到。众人来不及寒暄,便迅速进入正题。
陈梓坤心中的想法已经构想成熟,见人一到齐,直接开始发号施令:“事出紧急,我也不与你等商议了。你们先按我说的去做,若觉得有遗漏处,尽管补充。”
众人齐声答道:“是。”
陈梓坤面色庄重的开始下令:“陈光你去会一会李角张让,告诉他们,明日早朝本殿要上《罪已书》和《请辞表》,让他们做好准备。”
“遵令。”
“郑喜,你让王福着人悄悄跟秦承嗣的心腹接触,委婉的提醒他,他还不到加冠之年,只要他肯说出教唆之人,按照律法,他可以减罪。记住,教唆他的人越多,他的罪就越轻。说不定可以免罪。”
“是。”
“陈剑,你明早着人去城中散布流言,把本殿的书表内容传扬出去,看城中百姓的反应如何,然后再相机诱导。”
“遵令。”
……
朝堂上,尽管陈信让众臣畅所欲言,但那帮平日口若悬河喜欢引经据典的文臣们此时一个个噤若寒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先说话。陈信看着这副情形不禁上火:这帮鸟人,当初他一提出提女儿为储君,他们能从三皇五帝说到前朝末年。如今这可是谋反的大事,他们一个个都哑了。他们怕得罪秦元,为什么不怕得罪自己呢?
陈信一拍御案,威严的说道:“既然众卿都无话可说,那就散朝。”
众臣终于开了口:“我王万岁。”
陈信一摔袖子,大步流星的往内宫走去。若不是顾及形象,他真想跑着回家。
文丹溪正倚在门口等着他。
刚进府门,他就粗着嗓门嚷道:“丹溪,我回来了!”
文丹溪笑着迎上来,很自然的挽着他的胳膊:“二信――”
夫妻两人携手进屋,其他人立即知趣的全部退下。
“唉……你说这事怎么办?”陈信捉着她的手扑通一下半靠在椅子上。
文丹溪浅笑着,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温声劝道:“先压压吧。也许过几天就知道怎么办了。”文丹溪心中跟明镜似的。这样的大事,自己的宝贝女儿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就等她的谋划吧。
“嗯,也只能这样了。”陈信无奈的叹息着。
“好了,先别提这事,你给我说说你们两个在前线的事情。”
“好,……我告诉你,你不知道咱们的宝儿多厉害,这叫青出于蓝胜于蓝,萝卜开花,一茬比一茬辣……”陈信一说到女儿和战事,心也不烦了,头也不乱了。神采飞扬、眉飞色舞的将当日的情形加油添醋的描述给她听。文丹溪心中既感慨又惊悚:这孩子杀人的手段也太残酷了。而且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
……
第二日早朝,秦元为避嫌仍然称病不朝,秦府的仆人却送上了秦承嗣的《认罪表》。陈信接过来一看,这哪是认罪表,应该叫《开脱表》才对。秦承嗣很委婉的提出来,本来自己并无此心,但奈不住众人日复一日的在自己耳边聒噪教唆,再加上谋士华江的挑拨离间。所以才做出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云云。最后又附上了长长的一串串人名,周通、韩奇等朝中文臣赫然在列。陈信看罢,心中越发失望。二弟怎得生了这么一个既糊涂又没有担当的人。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过,竟然把自己的恩师拉下水。陈信一语不发的让内侍把《认罪表》发给众大臣看。果不其然,周通和韩奇看完,当下脸色苍白,身形摇晃了几下,险些栽倒。
“大王,微臣……”
那些被牵连的大臣们扑通扑通全部跪下,个个面如土色。无论哪朝哪代,谋反都是第一重罪,轻则抄家流放,重则诛灭九族。秦承嗣可能不会有什么事,但他们却不一样。
“这……”陈信一时也不知怎么处置才好,恰在这时,公主府的老内侍进殿高声奏道:“大王,公主殿下,昨晚一夜未眠,赶出两份表章上奏我王。并恳请众位大臣听评。”陈信一怔,摆手示意内侍念出来。
内侍恭敬的接过来高声念道:
本殿才鲜德薄,不守女德,以女子之身鹊占储君之位。以致文臣郁郁,武将喑喑。又因常年在外,不能细察幼弟承嗣之心,致使外敌乘隙,祸起萧墙,并殃及恩师。……于私,使父母亲族失和;于公,险至国家社稷陷危;以上皆本殿之罪也。……嗣弟年幼无知,又被敌国奸细怂恿,其本无辜;周先生韩先生,一向忠君至上,大公无私,其一生之高洁,国人共鉴,岂会自污其身,做出谋逆之事!其皆无罪,恳请我王明鉴,梓坤愿以待罪之身担保……
本殿追悔不已,痛定思痛,遂下《罪已书》并附《请辞表》,梓坤上不能使群臣归心,下不能安抚黎庶,愧对亲人恩师之切切教诲,无颜面对国人之殷殷目光,是以恳切请辞。请父王并众位大臣另立贤君,以免重蹈今日之祸。如此,国家幸甚,百姓幸甚。”
内侍高声读完这两份奏章,大殿内一片肃静。周通、韩奇、吴师道等人则是面面相觑,心中涌起一丝极端复杂的心绪。两个人,一个是自身有罪却百般推脱,甚至不惜将自己的恩师拉下水;另一个却主动揽罪,恳切求情,谁浊谁明,不是一目了然吗?
那些武将们却没文臣肚中那些弯弯绕绕,他们只知道公主殿下带着他们打了大胜仗,好容易高高兴兴的回来,却遇到义弟要夺家产。有罪的人死不承认,没罪的却要闭门思过,这还有天理吗?那些武将们一个个黑着脸,瞪着眼,无声的抗议着。
陈信却被梓坤这一招弄得不知所措。天知道这孩子的脑袋是怎么长的,他总猜不透。真心认错让位,那是不可能的。只要是梓坤看上的东西,她定会不择手段的弄到手,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那她是……要是丹溪在就好了,她准能猜出这个小魔头的心思。陈信头痛无比,一时难以决断。
这时,张让李角暗暗对视一眼,张让先出班朗声奏道:“大王,公主殿下其心可嘉,其诚可悯。但另立储君之事万不可行。”
李角和张让一唱一和:“大王,张大人言之极当。众所周知,公主殿下自被立为储君以来,先是吞蝗退灾,广施仁德于黎民。为人至俭至朴,尊师厚亲,兢兢业业,胸襟开阔,任人为贤。上有苍天降谕,瑞石临水,山颜为之更容;下有黎民拥戴,将士归心,外邦闻之变色。如此圣明之君,千古罕见也,若再议另立储君之事,岂不是上违天命,下失民心?如此,国家将有累卵之危,社稷将有倾颓之险也。请大王明鉴。
李角的话音一落,和张李同气连声的文臣们纷纷上前附和:“李大人所言极当,臣等附议。”
朱宁程综等人互看一眼,也有样学样,一起拱手道:“臣等附议。”朱程瞪了周通韩奇一眼,眼中的鄙夷和不满不言而喻。
周韩等人参差不齐的奏道:“臣等附议。”
陈信环视众人,沉吟半晌。突然福至心灵的来了一句:“既然众卿执意如此,本王也无话可说。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