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信一锤定音,让几个文臣后悔不迭。他们偷偷对视一眼,无奈的摇摇头。原来他们心中早有打算,在得知秦承嗣的事情后,周通韩奇聚头简单商量了一下,如果国君回朝后再提储君一事,他们准备建议国君从义兄弟的儿子中选一个过继过来来接替陈梓坤的位置。起初就有人提起过,但念及秦承嗣是独子,此事才没有正式提上议程。如今发生了这种事情,过继之事也该提起了。谁承想今日一上早朝,秦承嗣就给他们迎头一击,竟把他们也给牵扯进了谋反的漩涡。一时间他们个个内心惊恐,便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此时危机解除,他们才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初衷。但是刚才情急之下,他们又附和了李角张让的提议不好再反悔。所以几人心中是五味杂陈,极不是滋味。
当天中午,城中百姓也纷纷得知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众人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嗡嗡哄哄的议论个不停。但人们也仅限于议论,谁也没想到要参于什么。后来不知是谁振臂一呼,带头去国府门前的广场上请愿,恳请靖平公主继任储君之位。爱看热闹素来是老百姓的传统,不多时,就把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喧嚣的吵闹声也惊动了不少大臣,后来还是李角张让挺身而出前去劝说解释,众人才渐渐散去。
李角故意大声赞道:“公主殿下文能治国,武能安邦,胸怀大度,连反对自己的人也肯折节求情。难怪百姓冒死请愿,真是可赞可叹。”
张让却唉声叹气道:“可是有什么用呢?就算求了情,有些人还不是照样抱着自己的顽固想法……真不值!”
这时,正好文杰路经此处,听见他们的议论,正色说道:“两位大人,你们都误会殿下的意思了。殿下早说了,她这么做不是为了获得谁的支持和感激,只是觉得这是她的份内之事,以后可别这么说了。”李张二人先是一怔,随后又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他们这么说,岂不是把公主说成了是挟恩图报的人了?
两人干笑几声一脸惭愧的说道:“惭愧惭愧,我等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望文大人在公主面前为我等美言几句。”文杰微微一笑,飘然而去。
秦承嗣谋反一事,由于秦元的及时阻止再加上陈梓坤等人的求情,最后陈信压下此事,将秦承嗣交由父亲秦元看管,禁足一年。秦元上表力请辞去丞相之职,又被陈信压下。秦元再次上表请求免去秦承嗣的一切优待,将来不准入朝为官。陈信仍是留中不发。此事算是不了了之。至于周通、韩奇、吴师道等人在陈梓坤的彻查下,证明与此事并无牵连。几人仍官复原职,无有变动。经此一事,秦承嗣是彻底把自己的路堵死了,朝中原本支持他的文臣们汲取了深刻的教训,都默默地与他划清了界线。秦元知道后苦笑不已。但他却没有去挽回,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至少可以让那个孽子彻底死心,也可以让她放心。
这场风波过后,秦元是新愁旧忧一起涌上心头,再次一病不起。陈信和文丹溪仍像以前那样前去探望安慰,遍请名医调治,仍是不见效果。陈梓坤闻听,对父母笑道:“爹、娘,二叔他怕是又得了心病。还是我去吧。”
次日中午,陈梓坤前往秦府探病。正好在院门口和白显不期而遇。
白显脸上神色复杂,嘴唇动了动,上前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陈梓坤满脸笑意的招呼道:“显哥哥,多日不见了,你还好吗?”白显彬彬有礼的躬身说道:“多谢公主惦记,还好。殿下是来看父亲吧?他正在西厢暖阁。”梓坤冲他点头,不紧不慢的迈进了暖阁。白显在她身后深深地叹息一声,默默退散。
“二叔。”
“梓坤来了。”李冰雁正在床前照料秦元,一见陈梓坤进来,愁云密布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大姨。”
“快去给你二叔说说话吧,他正念叨你呢。”
陈梓坤敏锐的觉察出,无论父母怎样竭力避免,他们两家已经有了细微的裂痕,再没了以前的那种亲密融洽。陈梓坤微微怅然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李冰雁再次冲她一笑,命侍女上茶,然后悄悄掩门退出。
秦元面色青白,半闭双眼,倦怠无力的靠在枕头上。
陈梓坤叹息一声,清声说道:“二叔,你就放心吧。您在时,我不会动承嗣弟弟;您和父亲母亲百年之后我亦不会动他。”
秦元闻听此言,忽地睁开双眼,那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眸子锐利的盯着陈梓坤的眼睛,陈梓坤和她坦然对视片刻,泰然一笑:“二叔是不相信侄女吗?”
秦元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他神态复杂的摇摇头,幽幽叹道:“二叔相信你。可是世事无常,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他少年时期是在京城长大,帝王家中的骨肉相残之事没少听闻。亲生骨肉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义兄妹?
陈梓坤站起身来,在屋里慢慢地踱着步子,不紧不慢的说道:“二叔可以不相信我的人品,但您可以相信我的能力。我相信承嗣弟弟经此一事,不会再有不该有的念头。在二叔尚健在,朝中文臣几乎全部支持他的情况下,他的谋划仍然不争气的失败了。――二叔试想,在您百年之后,梓坤早已不再是今日羽翼未丰之梓坤,二弟更是不能同日而语。他对于我又有什么威胁呢?我说不动就是不动他,这么做,一是感谢二叔对我们一家的情谊;二是我不想留下一下诛杀亲族的恶名;三是,我相信自己的掌控能力。四嘛,我要用他来给众位大臣一个警示――时时提醒他们曾有过的愚蠢选择!”
秦元面上现出一丝极为苦涩的笑意,他沉吟良久,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半晌之后,才语重心长的说道:“梓坤,二叔虽然很遗憾你不是个男孩,但对你的疼爱之心并不比璐璐少多少。不管你爱不爱听,二叔仍然要把心里话说出来。”
陈梓坤淡然一笑:“二叔但讲无防。”
秦元动了动身子,比刚才坐得更直些,又斟酌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梓坤,我知道你从小就跟你的姐妹们不一样,唯我独尊,心志远大。可是,一国之君真的不是那么好当的。陈国地处西陲,在四国中最弱,而且居于四战之地,东有强魏、西有西夷、南有晋国、北有东虏。如今魏国正在变法革新,西夷在内乱,东虏闹内讧,他们都没有时间扩张,所以陈国才有了这几年的太平日子。可是以后的情形谁知道呢?若将来你登上国君之位,这些四邻定然觉得你一介女流最好欺负,还不蜂拥而来?就譬如百姓家中有女无子难免会受四邻欺侮一样。还有,像周通韩奇等人,他们不止一次的说过,你的聪慧心志才华都远远高于其他兄弟姐妹,可是他们仍然愿意站在你弟弟这边,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你是女子?他们尚且如此,以后还会有人来为陈国效力吗?国无贤才,即便国君再英明也无法治国啊。最后就是你的婚事,你将来会嫁给什么样的男子呢?有家世有才华的男子不会甘心屈居于一个女子之下的。但那些只求富贵荣华的无节操小人你会要吗?”
陈梓坤认真听完,脸色镇定如常,深邃的眸中跳跃着一簇异样的火光,她淡漠的一笑,豪气干云的说道:“二叔,你的这三问题,梓坤一一为你解答。第一个,陈国的确在四国中国力最弱,但我保证它将来一定是最大最强的。至于四邻觊觎陈国之事,即便陈国不是梓坤当政,难道就能避免被窥视的命运吗?身处大争之世,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若想不当羊,就只能成狼!退让苟安只会自取灭亡,唯有主动出击,不惧风浪,才能生存下去;第二个问题,诚然,周韩那些自谓儒学门生的人不愿意奉我为主,可是二叔别忘了,这天下的人才多的是,历史上那么多昏君暴君都有人辅佐,我就不信我陈梓坤没人来投奔;第三个,我根本是不屑一顾。若我还像一般的女子那样,毕生的目的,就是为了嫁一个良人。我还当什么国君,做什么女王!若将来我能一统天下,全天下的男人还不哭着喊着供我来挑!”
“咳咳……”秦元脸皮抽搐,忍不住大声咳了起来。
陈梓坤说顺了嘴,越发的慷慨激昂:“所以二叔的担心真的是杞人忧天。你们总是想得太多,经常在事情还没发生前就先想到一堆又一堆的困难,连试都不敢试就主动放弃。自己放弃还不算,还理直气壮的劝别人也放弃!”说到后面她的话里已隐隐有了责难的意味。陈梓坤也很快意识到了不妥,连忙放缓语调笑着解释:“二叔别介意,我今日说话有些急。”
秦元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陈梓坤舒了一口气,最后仍然决定将自己胸中的块垒一吐而出:“二叔,可知道这世上比杀人还可怕的事情是什么?”
“是什么?”
陈梓坤看着秦元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那就是冠冕堂皇、理直气壮的扼杀别人的梦想和精神!杀人者尚且知道自己犯了罪,但这些人却从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们用一颗充满固执和偏见的心去评判世间万物,偏偏还自诩公正!二叔身为百官之首,有空教导教导这些大臣们吧。最后还望二叔好好保养身体,活个百八十岁,拭目以待。看看十年二十年后会怎怎么样。”
“咳……好好,二叔一定会等着看你一统天下。”秦元目光微闪,言不由衷的答道。
陈梓坤爽朗一笑,拱手告辞离去。
陈梓坤一回到府中,郑喜和文杰等几个心腹一起迎上来笑道:“给殿下道喜了。”
陈梓坤满脸笑意,摆摆手道:“好了,此事就此放下。你们快快准备庆功宴的事情,我估计将士们都等急了。”
文杰答道:“殿下放心。很快就好。”
……
次日早朝。
文武两班大臣全部到齐,秦元也撑着上朝。
陈信大踏步进来,环视众人,颔首微笑。他神态自若的往御座上一坐,气派十足。接着,他挥手示意内侍宣读今日朝议主题。
内侍高亢清晰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奉大王和公主之命,开始就陈仓之战、函关之战的将士们论功行赏。”念完第一句,内侍故意停顿了一下。
武将们面面相视,暗自兴奋。他们早就得知了公主殿下正在派人办理此事,若不是秦承嗣谋反一事牵扯了太多精力,怕是一回来就开始了。